直到夜色四合,缠绵一昼的雨还没肯歇。
周全是在戌时末回来的。
早先他遣人带过话,说有事出去一趟,晡食要在外面用,让齐彯不必等他。
用过晡食,齐彯合衣卧在榻上养神。
原想等周全归来再解衣安睡。
久等不闻外头启门声响,不意竟枕着窗外风雨声入了眠。
“咯——”
“吱——”
极轻的两声窗响将他从梦中惊醒。
齐彯睁眼望着漆黑,尽力使呼吸保持入睡时的舒缓,凝神分辨雨声之外的杂音。
“谁——”
确定没有漏掉那声轻若狸行的脚步后,他突兀喊出声。
“这会儿雨大,快些起身穿了衣裳鞋袜,我带你离开。”
黑暗里传来邱溯明急促利落的催促,齐彯险些跳出喉的心脏突坠到底,砸起一阵翻涌无绪的烦躁。
他理了理有些乱的气息,道:“不是叫你走了么,怎还在此淹留!”
声音颤抖蓄着愠恼,被邱溯明自觉忽略。
他道:“我知你在担心,怕我被苏问世抓住叫你为难,可我邱溯明贪生不怕死,就是见不得救命恩人往死路上投!”
黑暗里他等了会儿,听不到齐彯开腔,便知他多半生起了闷气。
从前在棠溪,二人起争执那会儿他便是这样,生气时连句重话也不说,都闷在肚里。
床榻上的人动了,窸窣声令邱溯明停在屋子中央,然而那边的声响很快戛然而止。
他有些无奈,继续劝道:“你就不想知道离开棠溪后我去了哪,做了些什么吗?你跟我走,咱们离开此地寻个稳妥处,听我好生与你说道……你就听话同我离了这虎狼窝吧,我那里还有好东西拿与你瞧呢!”
邱溯明压低嗓音,在夜雨声中苦劝。
方才齐彯伸手摸到榻边灯盏,犹豫了一瞬,放弃去够躺在几案上的火折子。
两眼望向几步外模糊晃动的人影,沉默地等待着。
在久不闻回音的邱溯明快要丧气时,他开口道:“是你取走我在棠溪的藏剑,还把它们都变卖了,对吗?”
邱溯明愣了下神,心中略一思忖,以为是齐彯听到江湖上的风声猜出来的。
可他说这话的语气毫无起伏,让人有点拿不准他对此事究竟是何态度。
少年躁急时出的热汗顷刻冷凉,心虚里夹着点急切,应道:“不错,是我,想知道你铸的剑是何行情吗?”
“带着那些钱离开上京,越远越好。”
邱溯明满腔的奋烈被这话拍碎,愕然忘语,却听黑暗里一声叹息,那声音继续道:“且不论你得罪过的苏问世,江湖上有人悬赏千金要夺你手中坠波,重赏之下必有猛士,你多保重。”
过了好久,邱溯明才听到自己轻得快要被雨声盖过的声音,“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担,我不会牵累你的。”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没底气,又害怕齐彯出言相激,再没勇气说些旁的。
齐彯清楚,邱溯明性子耿直,若真怕被他牵累当初就不会费时费力地救他。
真正令他苦恼的是,这人执着于“救”他脱离苦海,又值少年血气与胆色高涨之时。
倘若将心中盘算倾诉于他,恐其奋一时之勇,激不起风浪又枉自断送性命,叫人怜也不是,恨也不是。
两人各怀心思,隔着夜色相对无言。
不知又过去多久,齐彯声音低哑道:“我有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不用你报恩,快走。”
话音落下如石投水,屋里再没了声响。
齐彯耐心耗尽,将要开口催他离开,耳中听得一串稍显沉重的步声向窗前走去。
又是“吱、呀”两声,窗扇启阖。
屋里窜进阵湿冷夜风。
齐彯满心疲惫,翻身躺回榻上,随手揭来条被子盖在身上。
雨天无月,夜里黑漆漆的。
虽则齐彯早前睡过一阵,外头时辰其实还不算太晚。
他心头隐隐忧虑着未竟的事,一时未能成眠。
良久,瞥了眼窗,外头的风雨声已小了很多。
“年来未见,还是孩子脾气,又倔又犟。”
也不知今夜过后,他能不能想通,各人有各人的路,外头天高地迥才是他的去处。
齐彯掖好被角,长吐一口浊气,才又将眼阖上。
这时外头又有动静传来,似是人语。
他呼吸一滞猛然睁开眼,屏息静听,分辨出是周全在跟阿育说些什么。
二人站在外头刻意压低了声。
是以,身在屋中的齐彯无法听清他们交谈的内容。
谈话的过程很短暂,很快隔壁的门被人推开又关上。
周全回屋后,外头便静了下来。
隔壁走动的步声很轻,索索细声过后便没了声响,大约人也睡下了。
窗扇被风刮响,偶尔“沙沙”打上三两雨滴。
今夜无事,齐彯终于安心睡去。
睡梦正酣的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夜才刚是个开始。
此后夜夜,人定一过,便有只手悄声拨开南窗。
紧跟着衣料轻响,那人蹑手蹑脚摸到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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