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司点检的印信,是一方沉甸甸的玄铁虎钮,冰冷,坚硬,带着无形的煞气。当它被正式授予赵匡胤时,也意味着一场席卷整个后周禁军体系的整顿风暴,正式拉开了序幕。
赵匡胤没有片刻耽搁。他深知此事牵涉极广,阻力重重,必须雷厉风行,在反对势力尚未完全串联起来之前,便打开局面,树立权威。拿到印信的次日,他便在殿前司衙门旁,单独设立“点检公廨”,从自己麾下及军中挑选了一批精明强干、熟悉军务且相对可靠的军官充任属吏,又请旨调来了几名御史台的铁面御史参与监督,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不讲情面的架势。
点检的第一刀,砍向了最显而易见也最难根治的痼疾——虚额与老弱。
赵匡胤亲自拟定了极其严苛的核查标准,并下令各军主将,限期上报所部实在兵员名册、年龄、籍贯、简略履历,并附上所属队正、都头的保结文书。同时,他派出多支由点检属吏、御史、以及从其他营伍临时抽调的可靠军官组成的核查小组,分赴京畿各禁军大营,进行实地突击点验。
命令一出,禁军各部顿时鸡飞狗跳。
许多营伍的将领慌了神。他们麾下到底有多少能战之兵,自己心里最清楚。吃空饷、挂虚名、收容老弱残疾亲戚充数以冒领钱粮,这些早已是公开的秘密,甚至形成了一套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如今赵匡胤要动真格的,不仅要名册,还要实地一个个点数、验看,这无异于要将他们扒光了示众!
有胆子大、背景硬的将领,试图软磨硬泡,或托关系向赵匡胤说情,或暗示可以“孝敬”一二,以求通融。然而,赵匡胤这次像是铁了心,油盐不进。对于那些前来游说的同僚、勋贵,他一律以“圣命难违”、“军国大事”为由挡回,态度客气却坚决。对于敢公然行贿的,他则毫不留情,当众叱退,并将行贿之物登记在案,作为后续追查的线索,一时间震慑了不少人。
核查小组下到各营,更是引发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有的军营连夜从外面拉来流民、乞丐充数,企图蒙混过关,却被经验丰富的核查官从肤色、神态、手上老茧等细节一眼识破;有的将领暗中威胁本营士卒统一口径,隐瞒缺额,却被核查小组分开单独询问,很快露出破绽;更有甚者,企图暴力阻挠核查,但赵匡胤早已料到,每组核查人员都配有精锐护卫,且明言“抗检者以谋逆论”,无人敢真个动武。
点检公廨内,每日案牍堆积如山,都是各营报上来的名册和核查小组反馈的文书。赵匡胤常常工作到深夜,与属吏一起核对数据,分析问题,记录下那些问题特别严重、抵触情绪特别强烈的将领和营伍。
随着核查的深入,触目惊心的数据逐渐浮出水面。某厢军上报兵额三千,实有不足两千,其中老弱残疾占了三成;某骑兵营号称精骑五百,实际能骑马作战者不过三百,战马更是瘦弱不堪;更有甚者,某些勋贵子弟挂名的营头,兵册上人头攒动,实地一点,营房空了大半,问起来则说是“外出操练”或“执行秘密任务”,荒唐至极。
赵匡胤将这些情况,分门别类,整理成详细的奏章,每隔三五日便呈报御前。柴荣每次览奏,脸色都阴沉几分,但批复总是异常简洁有力:“查!严查!按律处置!”
有了皇帝毫不含糊的支持,赵匡胤的腰杆更硬,手段也更趋强硬。
第一批处理结果很快公之于众:三名虚报兵额超过三成、且核查中屡有欺瞒行为的指挥使被革职查办,家产抄没充公;十余名都头、队正因纵容包庇或直接参与吃空饷被杖责、降职、乃至流放;超过五千名虚额、老弱、残疾兵丁被正式清退,发放少量遣散钱粮,令其归乡。
一时间,禁军中人心惶惶,怨声载道。被处理的将领及其背后的关系网自然恨赵匡胤入骨,私下里骂他是“皇帝的恶犬”、“忘恩负义的小人”。许多被清退的兵卒也心生不满,认为自己为朝廷卖命多年,临老却被一脚踢开。也有一些原本就纪律松散、依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军官,感到前途黯淡,暗中串联,蠢蠢欲动。
然而,更多的中下层军官和普通士卒,在经历了最初的震动和些许不安后,却逐渐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他们看到了那些平日作威作福、克扣粮饷的上司被惩治,看到了军队中那些滥竽充数、混吃等死的关系户被清理,也隐隐感觉到,朝廷这次是动真格的要改变军队面貌了。虽然过程痛苦,但若真能汰弱留强,让有功者得赏,有能者上位,让军队真正变得纯粹、有力,对他们这些凭本事吃饭的军人来说,长远来看未必是坏事。
赵匡胤也并非一味强硬。在严查重处的同时,他也注意方式方法。对于主动交代问题、积极配合核查、且本身能力尚可、过往战功不错的将领,他会酌情从轻处理,给予戴罪立功的机会。对于被清退的老弱残疾兵卒,他也尽量争取多发放一些抚恤,并安排“平安车行”等民间渠道协助其中一些无家可归者返乡或谋生,避免激化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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