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四年五月十五,幽州都督府。
六名御医围着病榻,为首的是太医院院正,须发皆白,神色凝重。他仔细检查了陈嚣左肩、腹部、尤其是左手的伤势,又反复诊脉,眉头越皱越紧。
萧绾绾和李晚棠守在门外,两人都没说话,但紧握的手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良久,院正走出房间,对等候的柴荣躬身:“陛下。”
“如何?”柴荣沉声问。
院正斟酌言辞:“陈将军命是保住了,这多亏了九转还魂丹和及时救治。左肩箭伤虽深,但未伤及筋骨,休养数月可愈,只是阴雨天会酸痛。腹部刀伤……”他顿了顿,“伤了肠子,日后饮食需格外小心,且不能剧烈运动,否则伤口崩裂,性命堪忧。”
“最麻烦的是左手。”院正叹息,“五指筋脉尽断,虽以续断草接续,但愈合后……至多能握笔、持箸,想握刀枪、拉弓弦,绝无可能。”
柴荣脸色阴沉:“一点办法都没有?”
“臣等商议,若配合针灸、药浴,坚持一年以上,或可恢复五成功能。但想如常人般灵活……臣无能为力。”
房间里一片死寂。
柴荣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恢复平静:“也就是说,他至少一年内无法领军作战?”
“是。”院正低首,“即便一年后,也只能处理文书、参赞军务,绝不可再上阵厮杀。否则旧伤复发,神仙难救。”
“朕知道了。”柴荣摆手,“你们先下去吧。用药用针,不惜代价,朕要他尽可能恢复。”
“臣遵旨。”
御医们退下后,柴荣独自在廊下站了许久,才推门走进房间。
陈嚣靠坐在床头,显然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对话。他脸色平静,甚至对柴荣笑了笑:“陛下。”
柴荣在他床边坐下,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倚为臂膀的年轻将领,心中五味杂陈。才二十二岁,本该是建功立业、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可能从此与沙场无缘。
“陈嚣,”柴荣声音沙哑,“朕对不住你。”
“陛下何出此言。”陈嚣摇头,“攻幽州是臣自己的选择,受伤是臣学艺不精。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可你的手……”
“手废了,脑子还在。”陈嚣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陛下,臣这些日子躺着,想了很多。破虏军能战者只剩八百,但骨架还在。臣可以将练兵之法、战阵之术写成操典,训练新将。北伐尚未功成,燕云才复两州,后面还有十四州要打——臣上不了马,但可以帮陛下培养更多能上马的将领。”
柴荣眼中闪过感动,却更添痛惜:“可你本该是那把最锋利的刀……”
“刀会折,但铸刀之法不会。”陈嚣直视柴荣,“陛下,臣请旨:在幽州设‘讲武堂’,以破虏军老兵为教习,以臣这些年练兵、作战的经验为教材,为我大周培养新一代将才。同时,臣可将破虏军改制经验推广至全军,改良军制、装备、战法。如此,即便没有陈嚣,大周也会有十个、百个能打胜仗的将军。”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柴荣久久不语。
他看着陈嚣,看着这个年轻人眼中依然燃烧的火光——那火光没有因为伤痛而熄灭,反而淬炼得更加纯粹。这不是认命,是找到了另一条路。
“好。”柴荣重重点头,“朕准了。讲武堂之事,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直接报给朕。”
“谢陛下。”
柴荣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陈嚣,好生养伤。大周的将来……还需要你。”
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陈嚣一人。
他缓缓抬起左手,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掌,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只有无名指和小指能微微弯曲,其余三指毫无反应。
真的……废了啊。
他苦笑,却没有太多悲伤。也许在昏迷中那场漫长的抉择里,他已经接受了所有可能。
门外传来脚步声。
萧绾绾和李晚棠一起走进来。她们显然也听到了御医的诊断,眼中都带着痛色,却努力挤出笑容。
“陈将军,”李晚棠先开口,“姐姐来信了,说孙神医又配了一副新方子,专门强筋健骨的,药材已经备齐,过几日就到。”
萧绾绾则走到床边,轻声说:“讲武堂的选址我看好了,就在城南旧校场,地方宽敞,离都督府也近。破虏军的老兵我都联系了,他们听说要当教习,都很愿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未来的安排说得明明白白。
陈嚣看着她们,忽然问:“你们……不觉得可惜吗?”
萧绾绾一怔:“可惜什么?”
“可惜我再也不能骑马冲锋,不能亲自带兵破阵。”陈嚣轻声说,“一个废了的将军,还有什么用?”
“谁说你废了?!”萧绾绾忽然提高声音,眼圈瞬间红了,“你的脑子没废!你的经验没废!你教出来的兵还在!陈嚣,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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