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幽州。
连日的阴雨终于放晴,阳光透过窗纸,在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陈嚣靠坐在床头,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只是深处多了些难以言说的疲惫。
左肩的箭伤已开始愈合,但御医说会落下阴雨天酸痛的毛病。腹部刀口结了一层暗红的痂,每次呼吸都牵动着疼。最麻烦的是左手——五指虽然接上了,但筋脉受损,如今裹着厚厚的药布,动弹不得,御医坦言:“能保住已是万幸,想恢复如初……难。”
但陈嚣没说什么。
他醒来这八天,说得很少。大多时候是听着萧绾绾汇报军情、朝中动向,然后简短地给出指令。破虏军残部已交给副将整编;幽州防务赵匡胤接管得很好;城内的契丹降卒正在甄别处置;柴荣已下旨,准备在幽州设“燕云都督府”,统筹北伐后续事宜。
一切都井井有条。
仿佛少了他,这架战争机器依然能运转。
这认知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吃药了。”萧绾绾端药进来,见他望着窗外出神,轻声提醒。
陈嚣收回目光,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极苦,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萧绾绾接过空碗,又从食盒里取出一盅汤:“鸽子汤,补气血的。我熬了两个时辰。”
“谢谢。”陈嚣接过,慢慢喝着。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汤匙碰触瓷盅的轻微声响。阳光移动,照亮萧绾绾的侧脸——她瘦了很多,眼下有浓重的青黑,但眼神依然清亮,动作依然利落。
这些天,她寸步不离。喂药、换药、擦身、更衣……全是她亲力亲为。起初陈嚣还别扭,后来也就由着她了。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若不是有她在,自己可能撑不过来。
“绾绾。”他忽然开口。
“嗯?”萧绾绾抬头。
“等我好了,”陈嚣看着她,“陪我去趟江南。你说过,想在那里开个医馆。”
萧绾绾怔住,眼眶瞬间红了。她别过脸,声音发颤:“好。”
正说着,门外传来亲卫的声音:“将军,李娘子到了。”
陈嚣和萧绾绾同时一愣。
“李娘子?”陈嚣皱眉,“哪个李娘子?”
“是皇后娘娘的妹妹,李晚棠李娘子。”亲卫道,“她奉皇后之命,前来探视将军,还带了不少药材。”
萧绾绾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她起身:“我去迎。”
“不必。”陈嚣摇头,“请她进来吧。”
门开,李晚棠走了进来。
她穿一身月白色襦裙,外罩淡青色披风,头发简单绾起,只簪了一支白玉簪。许是连日赶路,脸上带着倦色,但眼睛亮得惊人,一进门就直直看向床上的陈嚣。
四目相对。
李晚棠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想象过陈嚣受伤的样子,但亲眼看见,心还是狠狠一揪——他瘦脱了形,脸色白得透明,左肩裹着厚厚纱布,左手更是裹成粽子,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昔。
“陈将军。”她压下心头酸楚,福身行礼。
“李娘子不必多礼。”陈嚣颔首,“路途遥远,辛苦了。”
“不辛苦。”李晚棠直起身,目光这才转向一旁的萧绾绾。
两个女子,第一次正式见面。
萧绾绾今日穿了一身青灰色男装,头发束起,未施粉黛,但身姿挺拔,气质清冷。李晚棠则是标准的贵女打扮,温婉明媚。两人站在一处,像两幅截然不同的画——一幅是水墨山水的疏淡,一幅是工笔花鸟的精致。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这位是萧司谏,我的幕僚。”陈嚣开口打破沉默,“这些日子,多亏她照料。”
李晚棠看向萧绾绾,眼神复杂。她当然知道这个女子是谁——契丹密谍,代号青鸾,为陈嚣背叛一切,如今是大周正七品司谏。来之前,姐姐千叮万嘱,要她小心应对。
“萧司谏。”李晚棠微微颔首,“久仰。”
“李娘子。”萧绾绾还礼,语气平静,“娘子远道而来,请坐。”
很客气,很疏离。
李晚棠在床边坐下,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几个锦盒:“这些是宫里最好的金疮药、生肌散,还有一支百年老参,姐姐让我带来的。”
她顿了顿,又取出一个小玉瓶,放在床头:“这个……是‘九转还魂丹’。”
陈嚣和萧绾绾同时一震。
九转还魂丹,太祖所留,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非皇室至亲不可用。柴荣竟赐了一颗给他?
“陛下说,将军之功,当得起此丹。”李晚棠轻声道,“但陛下也希望将军明白——大周需要将军,北伐需要将军,所以,请将军务必保重,早日康复。”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是国家的。
陈嚣沉默片刻:“请李娘子代陈某,谢陛下隆恩。”
李晚棠点头,目光落在他裹成粽子的左手上,声音忽然有些哽咽:“手……还能好吗?”
“御医说,能保住已是万幸。”陈嚣语气平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