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率主力抵达战场时,已是申时末。
夕阳西斜,将旷野染成一片血色。战场上尚未清理完毕,倒毙的战马、阵亡的士卒、折断的刀枪、散落的箭矢,构成一幅惨烈而沉默的画卷。
但更让赵匡胤和身后诸将震撼的,是那片依然屹立的军阵。
五千人,经过半日血战,伤亡近半,却依然阵列严整。伤员已被抬走,剩余士卒重新整队,枪兵持枪,弩手背弩,刀盾手扶盾,站在染血的旗帜下,像一尊尊青铜雕像。
阵前,陈嚣策马迎来。
他甲胄上血迹斑斑,脸上有硝烟熏黑的痕迹,但腰背挺直,眼神清亮。
“末将陈嚣,参见晋王殿下。”陈嚣下马行礼。
赵匡胤也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双手扶起陈嚣,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扫向身后军阵。
“半日血战,击退耶律斜轸。”赵匡胤声音低沉,“陈嚣,你又给了天下一个惊喜。”
“侥幸。”陈嚣平静道。
“侥幸?”赵匡胤摇头,指了指战场,“八千铁骑冲锋,步兵野战硬撼,击退敌军,自身阵型不溃——这是侥幸?”
他转身,对身后众将道:“都看看!这才是我大周男儿!这才是强军风范!”
王审琦、石守信等将领纷纷下马,走向军阵。他们看着那些年轻士卒脸上的疲惫与坚毅,看着枪尖上未干的血,看着阵前堆积的敌骑尸体,眼神复杂。
石守信走到一个空心方阵前,蹲下身,摸了摸方阵外围挖出的浅壕,又看了看方阵内弩手的站位,咂咂嘴,回头对赵匡胤道:“大哥,这阵……真他娘邪门。你看这壕,不深,但位置刁钻,正好让骑兵冲到这里得减速。这些方阵,互相能掩护侧翼,骑兵怎么冲都难受。”
王审琦则捡起一杆折断的长枪,掂了掂:“枪长两丈,尾端有铁箍,可顿地借力。枪头带倒钩,捅进去拔出来就是一道血槽……好狠的玩意儿。”
赵匡胤走到陈嚣身边,低声道:“这阵,叫什么名?”
“还没名字。”陈嚣道,“末将称其为‘空心枪阵’。”
“空心枪阵……”赵匡胤喃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好一个空心。外层枪林御敌,内层弩手杀伤,核心指挥不乱。此阵,可传后世。”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队禁卫骑兵簇拥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马车玄色,饰以金龙——是天子仪仗!
“陛下亲临!”有人惊呼。
赵匡胤、陈嚣等人连忙整衣迎驾。
马车停下,柴荣一身戎装,未等内侍搀扶便跳下车,大步走来。他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倦色,显然是日夜兼程赶来。
“臣等参见陛下!”
柴荣摆摆手,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陈嚣身上,上下打量,见他无大碍,才松了口气。
“战报朕在路上看了。”柴荣声音有些沙哑,“五千对八千,野战击退耶律斜轸……陈嚣,你又立奇功。”
“此战之功,在全体将士。”陈嚣侧身,让开视线,“是他们用血肉,顶住了铁骑冲锋。”
柴荣看向军阵。
夕阳余晖中,那些浑身浴血的士卒默默站立,许多人身上带伤,包扎的布条渗出血迹。但他们的眼神,却像淬过火的钢。
柴荣缓缓走过去。
他走到一面军旗前。旗面被箭矢射穿数个孔洞,沾染了黑红的血迹,但“周”字依然清晰。旗杆下,倒着三名枪兵的尸体,他们至死都保持着握枪的姿势。
柴荣蹲下身,伸手抚过染血的旗面。
触手温热,仿佛还能感受到逝者最后的体温。
他沉默良久,站起身,回头看向陈嚣。
“此阵何名?”
“回陛下,暂称空心枪阵。”
柴荣摇头。
“空心二字,不足以彰其威。”他缓缓道,“此阵以步克骑,以血肉筑长城,护我山河,扬我国威——当名‘破虏’。”
破虏阵。
三字一出,众将皆肃然。
柴荣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提高:“今日起,凡大周将士,习此阵者,当牢记:枪锋所向,胡虏胆寒!此阵在,山河在!此阵破,山河破!”
“万岁!万岁!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响彻旷野。
陈嚣单膝跪地:“末将领旨!必令破虏阵,威震北疆!”
柴荣扶起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朕已令三司,厚抚阵亡将士家眷。你部伤亡过半,需要休整补充。三日后,朕要看到一支完整的破虏军。”
“遵命!”
夜幕降临。
易州城内临时征用的府衙,成了天子行营。灯火通明,将领、文臣进进出出,商议后续方略。
后院厢房,陈嚣卸了甲,正就着烛火查看伤亡名册。每一个名字,他都记得:那个总抢着吃馒头的大个子,那个识字最快被提拔为文书的小卒,那个训练时总被罚却从不抱怨的老兵……
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副将推门而入,神色有些古怪:“将军,后勤营那边……送来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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