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整个村子,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墓,只有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和破败屋檐时,发出的呜咽声,如同亡魂的低语。
然而,在这绝对的死寂中,三簇微弱的“火星”,正悄然脱离了他们各自残破的“巢穴”,向着同一个黑暗的目标,无声地移动。
李根柱是最后一个离开家的。他站在炕边,最后一次看了看昏睡中的父母和弟弟。李老栓在梦里不安地抽搐了一下,妇人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狗剩瘦小的身体在寒冷中微微发抖。他的目光在那张枯瘦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毅然转身,轻轻拨开门闩,像一尾鱼滑入冰冷的夜色。
怀里揣着用破布紧紧包裹的磨利镰刀,背上绑着那根从周木匠那里弄来的、被他反复检查过无数遍的硬木杠。冰冷的夜风灌进他单薄的衣衫,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心脏却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奔赴未知命运的鼓点。
按照计划,他先绕到孙寡妇家附近。黑暗中,一个比他更矮一些、却同样绷得笔直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汇合过来,是孙寡妇。她手里提着一个旧布袋,里面装着几块厚布和麻绳,腰间似乎也别着什么硬物,轮廓像是柴刀。两人没有交谈,只是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互相点了点头,确认了眼神中的决绝。孙寡妇甚至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狠劲的笑容。
然后,他们向着预定的汇合点——村西头那个废弃的土窑摸去。土窑顶上,一个黑影已经蹲在那里,正是赵老憨。他蹲踞的姿势僵硬无比,仿佛一块风化的石头,只有偶尔转动头颅四下张望时,才能看出那是一个活物。李根柱和孙寡妇没有上去,只是在窑下发出了约定的、极轻微的咳嗽声。赵老憨的身影猛地一颤,低头看来,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如释重负又更加紧张的矛盾气息。
子时三刻,人员到齐。
李根柱最后一次低声重复了各自的职责和信号,然后,三人如同滴入墨汁的水滴,再次分开,沿着不同的路线,向着最终的目标——胡家大院的西北角潜行。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缓慢的移动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片枯叶被踩到的细微声响,都像是惊雷;每一次远处不知何物的窸窣,都让人心跳骤停。李根柱感觉自己的感官被放大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风带来的所有细微声音,眼睛在黑暗中努力分辨着前方模糊的轮廓。
他和孙寡妇如同两只壁虎,紧贴着村中房屋和篱笆的阴影,一点一点地向胡家大院靠近。越是接近,那堵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高大厚重的院墙,带来的压迫感就越强。墙头上似乎还插着些防止攀爬的碎瓷片,在微弱的星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幽光。
终于,他们抵达了预定位置——一处长满枯黄蒿草、靠近后山墙根的洼地。这里远离路径,阴影浓重,是观察和行动的理想起点。两人趴伏在冰冷的土坡后,屏住呼吸,向目标区域望去。
胡家大院的西北角,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墙根下堆着一些杂物和柴草,更远处,似乎真有一个小小的、黑乎乎的阴影,应该就是孙寡妇提到的那个“老鼠洞”或者“狗洞”所在。
李根柱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没有看到巡逻家丁的身影。也许在墙的另一侧,也许真的偷懒去了。他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看向孙寡妇,孙寡妇也正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也没发现异常。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丑时过去了,寅时即将来临。
李根柱轻轻碰了碰孙寡妇,两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从洼地中悄无声息地滑出,弓着腰,利用柴垛和杂物的掩护,迅速接近那堵高墙。
目标明确——那个墙根的阴影。靠近了看,那确实是一个洞口,但比想象中要小得多,而且被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半塞着,只留下一些缝隙,别说人,就是大点的狗都钻不进去。
李根柱的心沉了一下,但并未慌乱。这在意料之中。他立刻打出手势,和孙寡妇一起,开始小心翼翼地搬开塞住洞口的石块。石块冰冷粗糙,有些嵌在土里很紧,搬动时难免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两人动作极轻,极慢,每一次搬动,都停顿片刻,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
汗水,从李根柱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冰冷的泥土上。不是热的,是紧张的。
好不容易,洞口被清理得大了一些,勉强能容一个人蜷缩着挤进去。但里面黑漆漆的,不知深浅,也不知是否通畅。李根柱示意孙寡妇警戒,自己深吸一口气,将头和肩膀试探着向洞内探去。
一股混杂着尘土、霉味和淡淡粮食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洞内似乎比想象中深,而且方向是斜向下的?他摸索着,洞口内侧的土壁湿滑,空间狭窄,强行挤进去风险太大,而且一旦卡住,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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