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山坳。星火营的议事堂里,气氛比外面还冷。
李根柱站在中间,面前摆着一块用木炭画满了线条和圈圈的石板。五十多号人挤在堂里,呼出的白气混在一起,模糊了彼此的脸。
“胡里长那边,三百乡勇已经凑齐了。”李根柱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吓人,“县衙给了二十副弓,五十杆枪。最迟开春,肯定要上山。”
底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赵老憨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怕了?”李根柱扫视众人,“怕就趁早下山,还能留条命。”
没人动。
“不怕的,就得想明白一件事。”他敲了敲石板,“咱们现在五十多人,乱糟糟一团。真打起来,三百人对五十人,六打一,咱们凭什么赢?”
孙寡妇咬牙:“凭咱们敢拼命!”
“光拼命不够。”李根柱摇头,“得靠组织。打仗的专心打仗,干活的专心干活,识字的专心识字——各司其职,才能拧成一股绳。”
他指着石板上那些圈圈:“从今天起,咱们设两个总队长。一个管‘政’,叫总务队长,统管工兵队、后勤队、教化组,负责盖房、存粮、记账、教识字这些事。另一个管‘军’,叫训导队长,统管战兵队,负责训练、打仗、巡逻警戒。”
这话一出,底下嗡嗡起来。
“总务队长……训导队长……这都啥名堂?”赵老憨小声问旁边的王五。
王五也摇头:“听着像官府的官职……”
陈元却眼睛发亮:“队长,这是要仿效……仿效朝廷的文武分治啊!”
“不是仿效朝廷。”李根柱纠正他,“是咱们自己趟出来的路。军政分开,打仗的不干扰建设,建设的不干扰打仗。但又要互相配合——打仗的需要兵器,工兵队就得造;打仗的伤了病了,后勤队就得治。明白吗?”
孙寡妇皱眉:“那……训导队长管打仗,总务队长管干活,谁听谁的?”
“平时各管各的。”李根柱道,“遇到大事,比如要不要打胡家庄,怎么打,两个队长加上我,三人商议决定。意见不一致,投票——两票对一票算通过。”
这法子新鲜。连三个书生都听愣了,陈文远喃喃道:“这……这近乎古之‘三公议事’……”
“别扯远的。”李根柱摆手,“现在说人选。总务队长,我提议周木匠和陈先生共同担任——周大哥管工兵、建造,陈先生管后勤、教化。一文一武,互相补台。”
周木匠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一个瘸腿木匠能当“队长”。陈元更是激动得手直抖——这等于正式承认了他的核心地位。
“训导队长,”李根柱看向孙寡妇,“孙婶,你来。王五当副手,协助你。”
孙寡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点头。
“其余各队队长照旧。”李根柱继续道,“但加一条规矩:每旬(十天)各队要向总队长汇报,总队长每旬向我汇报。重大事项,随时可报。”
他让陈元把新定的《营地管理条例》念了一遍。内容很细:训练怎么练,干活怎么干,粮食怎么分,违反纪律怎么罚……林林总总二十多条。
念到最后一条时,陈元顿了顿:“‘凡星火营成员,须明大义,知廉耻。不得欺压良善,不得掳掠妇女,不得私藏战利品……’”
赵老憨脸又白了——他想起了上次私藏银子的事。
“都听清楚了?”李根柱问,“有意见现在提,定了就得照做。”
底下沉默了一会儿。张铁锤忽然举手:“队长,俺……俺能提个建议不?”
“说。”
“工兵队现在有木工、铁匠,但缺懂泥瓦的。盖房子光有木头不行,得会夯土、砌墙。俺认识个老窑工,就在山下……”
“这事归总务队管。”李根柱看向周木匠,“周队长,你觉得呢?”
周木匠第一次被人叫“队长”,有点慌,但很快镇定下来:“可……可以招。但要考察清楚,万一是探子……”
“王五副队长,”李根柱转向王五,“这事你协助周队长去办。按规矩,新人考察三月。”
一套流程走下来,虽然磕磕绊绊,但居然有了点“衙门办事”的意思。
散会后,李根柱把孙寡妇、周木匠、陈元、王五四人留下。
“班子搭起来了,但能不能转起来,看你们的。”他看着四人,“孙婶,你的担子最重。三百乡勇来了怎么打,从现在起就得谋划。山地战怎么打,防守怎么守,偷袭怎么偷——这些你带着王五去琢磨。”
孙寡妇深吸一口气:“俺懂。”
“周大哥,陈先生,”李根柱转向另两人,“你们的担子也不轻。粮食要省着吃,但又要保证大家不饿肚子。房子要继续盖,兵器要继续造。还有——那三个书生,得让他们真派上用场,别整天之乎者也。”
陈元郑重拱手:“必不负所托!”
“最后,”李根柱从怀里掏出一卷粗纸,“这是我画的几个防御工事图。周大哥你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周木匠展开一看,眼睛瞪圆了——图上画着一种带转轴的木制了望塔,还有可以移动的栅栏门,甚至有个叫“陷马坑”的东西,坑底插着削尖的木桩……
“这……这些都是队长想的?”
李根柱没回答,只是说:“抓紧时间。开春之前,咱们要把这山坳,变成铜墙铁壁。”
四人走后,李根柱独自站在议事堂门口,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军政分离,听起来很高大上。其实就是把一群泥腿子、匠人、书生,硬生生捏合成一个能打仗、能生产、能学习的组织。
能不能成?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如果还是原来那样乱糟糟一团,别说三百乡勇,巡检司的五十弓兵,他们都扛不住。
远处,新设的“训练场”上传来孙寡妇的吼声:“都站直了!枪拿稳!”
“工场”那边,周木匠和张铁锤在争论什么,隐约能听到“铁箍……木榫……”的字眼。
“识字班”的棚屋里,三个书生正在石板上写字,几个孩子蹲在前面,歪着头看。
一切,都刚刚开始。
而山下的胡家大院里,三百乡勇正在操练,喊杀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真正的较量,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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