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带回消息的第二天下午,李家坳上空,腾起了一道浓黑、笔直的烟柱。
那烟柱开始还不算太大,在北风里摇摇晃晃,像个喝醉了的巨人。但很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烟柱变得越来越粗,越来越黑,夹杂着橘红色的火光,直冲铅灰色的天空,隔着一两座山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最先发现的是在营地高处了望的孙寡妇。她起初以为是山里其他猎户或炭窑失火,但仔细辨认方向,心里猛地一沉——那个方向,正是李家坳!
她立刻冲下了望点,跑回岩窝:“队长!不好了!李家坳那边……着大火了!”
岩窝里所有人都冲了出来,挤到能望见那个方向的高处。当确认那冲天的烟柱确实来自李家坳时,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李根柱死死盯着那道烟柱,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狗剩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
“是……是不是不小心走水了?”赵老憨还抱着一丝侥幸。
“走水?”孙寡妇冷笑,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这天气,这风向,能烧成这样?我看是有人放火!”
话音刚落,负责外围警戒的刘三儿,连滚爬爬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又是惊恐又是愤怒:“队……队长!狗剩!不好了!我刚在山腰看到……看到胡家的人,还有官差,从李家坳方向出来!骑马走的!然后……然后那边就起火了!”
一切都不用再猜了。
胡里长失去耐心了。悬赏抓不到人,搜山徒劳无功,还被山里的“同行”和层出不穷的逃荒者弄得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战,需要用更激烈、更直接的方式,来宣泄愤怒,来逼迫可能藏在山里的“老鼠”现身,来警告所有可能同情或帮助“老鼠”的人。
还有什么比烧掉“老鼠”的老窝,更能达到这些目的呢?
于是,在巡检司弓兵正式到来“剿匪”之前,胡里长决定先送上一份“开胃小菜”。他让王贵带着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又请了两个正好在附近“巡查”的官差“同行”,以“搜查贼赃、清除匪患隐患”的名义,浩浩荡荡开进了李家坳。
目标明确:李根柱家。
李老栓和李母被粗暴地从破房里拖出来,摔在冰冷的院子里。被李老栓夫妇照养的孙寡妇的儿子铁蛋吓得哇哇大哭,被一个家丁不耐烦地踢了一脚,滚到一边。两个官差抱着胳膊,靠在院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偶尔低声交谈两句,嘴角带着事不关己的漠然。
“搜!仔细搜!床底下,炕洞里,墙缝里,一粒粮食、一块布头都不许放过!看看这窝反贼藏了什么违禁的东西!”王贵尖着嗓子指挥,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他终于有机会,在胡老爷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忠诚”和“能力”了。
家丁们像一群闯入鸡窝的黄鼠狼,兴奋地冲进那几间破败的土窑。里面本就没多少东西——一口破锅,几个缺口碗,几件补丁摞补丁的烂衣裳,半缸见底的杂粮。但这些在贪婪和破坏欲面前,都成了“战利品”。锅被砸了,碗被摔了,衣裳被撕了,那点粮食被倒在地上,用脚踩进泥里。
“报告王管事,没……没搜到什么值钱的。”一个家丁有些失望地汇报。
王贵皱了皱眉,随即阴冷一笑:“没有?那这破窑留着干什么?给反贼当念想吗?万一他们哪天偷偷溜回来,还有个窝呢!”
他看向那两个官差,拱了拱手:“两位差爷,您看,这反贼巢穴,是不是该……”
一个年纪大些的官差眼皮都不抬:“你们地方上的事,自己看着办。我们就是来……嗯,维持秩序,防止刁民冲击。”
得了这句近乎默许的话,王贵心领神会,对手下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这破窑留着也是祸害!点了吧!烧干净点!”
几个家丁立刻找来干草、破布,堆在土窑内外,用火折子点燃。干燥的土坯、木头椽子、破旧家具,见火就着。火苗先是舔舐着门窗,然后迅速蔓延,吞噬了整个草房。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李老栓看着自己住了大半辈子的家,自己一砖一瓦垒起来、在风雨中勉强遮身的窝,在熊熊烈火中扭曲、垮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睛瞪得老大,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浑身剧烈地颤抖。李母则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拍打着冰冷的地面,一遍遍喊着:“作孽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啊!”
铁蛋被邻居一个胆大的妇人死死抱在怀里,捂住了眼睛。
村里其他人,都躲在自己家里,门窗紧闭,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有那冲天的火光和毕剥的燃烧声,在寂静的村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每个李家坳村民的脸上,也抽在那些可能心里还有一丝同情和不平的人心上。
王贵站在火光前,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杀鸡儆猴。让所有人都看看,跟胡家作对,哪怕只是沾上点边,是什么下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