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时,我正做着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是江南的梅雨季,我撑着油纸伞走在青石板路上,陆峥穿着笔挺的军装从雨幕中走来,肩上落满细碎的雨花,却固执地要替我撑伞,结果两人都淋了半湿。惊醒时,额角还残留着梦中的湿意,却发现是陆峥用帕子在替我擦拭冷汗。
“醒了?”他见我睁眼,指尖的动作顿了顿,帕子上还带着温水的暖意,“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我看着他眼下浓重的青黑,还有袖口磨出的毛边,忽然想起昏迷前他抱着我狂奔的模样,喉咙一哽,竟说不出话来。他却像看懂了我的心思,将帕子折好放在水盆里,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医生说你快好了,再养些日子就能下床了。”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混着他身上阳光晒过的味道。我这才发现床头多了个青瓷瓶,插着几枝新鲜的野菊,是他今早冒雨采来的。“陆峥,”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多久没合眼了?”
他替我掖好被角的手一顿,随即笑道:“没多久,你睡着的时候我眯了会儿。”这谎言太过拙劣,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索性转移话题,“想不想喝点莲子羹?厨房新炖的,放了你喜欢的桂花。”
我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忽然想起沈知晏。那个曾在租界公寓里为我描眉的男人,指尖的温柔带着算计,远不及眼前这人笨手笨脚却掏心掏肺的关怀来得真切。昏迷的那些日子,我并非全无知觉,能感受到他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能听见他在深夜里压抑的痛哼,能闻到他身上从未散去的硝烟味里,渐渐多了肥皂水和阳光的气息——那是他亲手为我洗衣时留下的。
“陆峥,”我忽然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以前……是我错了。”
他浑身一僵,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惊喜,有不安,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像个等待宣判的孩子。“清沅,你……”
“我不该怀疑你,”我看着他掌心的厚茧,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痕迹,此刻却温柔地托着我的手,“也不该挡在沈知晏身前……让你难过了。”
提到沈知晏,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但很快被温柔覆盖。“都过去了,”他反握住我的手,指尖微微颤抖,“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过去了。”
我想起沈知晏最后疯狂的眼神,想起他口中所谓的“年少羁绊”不过是复仇的幌子,再看看眼前这个为我疯魔、为我放下身段的男人,忽然觉得过往的摇摆是如此可笑。陆峥的爱或许霸道,或许带着军阀的强硬,却从无半分虚假。他强掳我,是占有,却也在乱世中给了我一方庇护;他笨拙地学画,是讨好,却也显露了铁血之下的柔情;他为我挡枪,为我疯狂,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真心。
“陆峥,”我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灼热的目光,“我不走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的光瞬间点亮,像烽火台上燃起的信号,璀璨得让我眼眶发热。“清沅?”
“我说,”我握紧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我不回江南了,也不离开你了。”
话音未落,他已将我轻轻揽入怀中,动作小心地避开我的伤口,力道却重得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里。“傻瓜……”他埋首在我发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从来没想过让你走。”
窗外的玉兰树在雨后显得格外青翠,阳光透过叶隙洒在他背上,将他的影子投在我的床单上。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想起第一次被他强掳时,我在马车里哭得撕心裂肺,而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前方,那时的我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个让我恐惧的男人会成为我乱世中唯一的依靠。
“陆峥,”我抬起头,看着他胡茬扎人的下巴,“你知道吗?其实你画的牡丹,比沈知晏送的鸢尾花胸针好看多了。”
他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胸腔震动着我的脸颊:“是吗?那等你好了,教我画玉兰好不好?”
“好啊,”我看着他笑出皱纹的眼角,忽然觉得岁月静好,“不过你得先学会怎么握笔,上次你把狼毫笔攥得像杆枪似的。”
“那你得耐心教。”他替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一辈子那么长,慢慢学。”
一辈子。这个词在乱世中显得格外奢侈,却从他口中说出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沈知晏的阴影已彻底散去,而我与陆峥之间,那些曾经的隔阂、误解、恐惧,都在这场生死劫难后烟消云散。
接下来的日子,陆峥果然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军务,每日陪在我身边。他会笨拙地为我读报纸,读到前线捷报时会偷偷看我的反应;会在我临帖时凑过来,拿着我的笔在旁边画些不成形的图案;甚至会亲自下厨房,虽然每次都弄得一团糟,却总能变出些我爱吃的江南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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