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朱由检这个名字尘埃落定,他在奉宸宫的日子便在一种微妙的安稳与潜在的暗流中度过。
而在这段最初的、完全依赖他人的时光里,给他最深刻印象的,莫过于他的生母——淑女刘氏。
刘氏并非绝色,却自有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清丽。她的眉眼柔和,鼻梁小巧挺直,唇角总是带着一丝浅浅的、略带羞涩的笑意。
若非身处这朱墙高瓦的深宫,她或许会是某个书香门第中,相夫教子的贤淑妻子。然而命运弄人,她成了太子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淹没在后宫的莺莺燕燕之中,若非诞下皇子,恐怕连太子都未必能时常记起她。
李明远以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观察着这位年轻的母亲。他能感觉到,刘氏的性格中带着几分与这宫廷格格不入的纯良和不易察觉的敏感。她不善争斗,也不懂邀宠的手段,更多的时候是默默承受,小心翼翼地在这深宫中求存。
尽管还在月子中,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但只要精神好些,刘氏总是坚持亲力亲为地照顾朱由检。喂奶、换尿布、哄睡,这些在旁人看来有乳母和宫女代劳的琐事,她却尽可能地自己来做。
“娘娘,您身子还虚着呢,这些事交给奴婢们就是了。”
贴身宫女彩儿常常心疼地劝说。
刘氏总是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固执的温柔:“不妨事,本宫自己来,才放心些。这孩子,是本宫的命根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明远被她抱在怀里,感受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和母性的温暖,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刘氏这样做,不仅仅是出于母爱,更深层的原因,恐怕是对这深宫的不信任。
这紫禁城里,水太深了。一个不起眼的疏忽,一次有心人的暗算,都可能让一个柔弱的婴孩夭折。
刘氏深知自己位卑言轻,唯一的依靠便是这个儿子。她不敢将儿子的安危完全寄托在旁人身上,哪怕是她最信任的彩儿。只有将孩子抱在自己怀里,亲眼看着他,她才能稍稍安心。
李明远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份沉甸甸的、不掺杂任何功利色彩的母爱。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孤身打拼多年的商场人精,他早已习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骤然被这样纯粹而浓烈的母爱包裹,他那颗坚硬的心,也不由得柔软了几分。
他会用自己那双还不太能聚焦的眼睛努力看着刘氏,在她轻声哼唱不成调的歌谣哄他入睡时,会发出几声软糯的“咿呀”声作为回应。
他知道,这或许是他目前唯一能给予这位年轻母亲的慰藉。
有时,刘氏会抱着他,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眼神悠远而带着一丝茫然。李明远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孤独和对未来的不确定。他很想开口告诉她:“别怕,有我呢。”
但他现在只能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这种无力感,让他更加迫切地渴望长大。
时光在日复一日的喂奶、换尿布、以及李明远努力“偷听”各种宫中八卦中悄然流逝。转眼间,便到了腊月二十九。
这是李明远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除夕。
按照宫中旧例,除夕这日,东宫也会举行家宴。太子朱常洛会携一众妻妾儿女,在慈庆宫的正殿内守岁,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当然,对于这些久居深宫的皇子皇孙而言,更多的是享受这难得的团聚和热闹。
一大早,整个东宫便都沉浸在一种喜庆而忙碌的氛围中。太监宫女们穿梭往来,张灯结彩,各处宫殿都挂上了崭新的宫灯和描金的春联。空气中弥漫着祭祀用的香烛气息和食物的香气。
奉宸宫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刘氏因为刚生产不久,身体虚弱,按规矩不能出席东宫的除夕家宴,但殿内也布置得焕然一新。
彩儿带着小宫女们,将窗格擦拭得锃亮,挂上了喜庆的红色剪纸窗花,炭盆里的火也烧得更旺了些。
“娘娘,您瞧,这‘福’字贴在这儿,多喜庆!”
彩儿将一个大红的“福”字倒贴在门上,回头笑着对刘氏说。
刘氏倚在榻上,怀里抱着睡得正香的朱由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嗯,很好看。你们也辛苦了,待会儿都去领些赏钱,过个好年。”
虽然不能参加宫宴,但太子那边还是派人送来了丰厚的年礼,各种珍馐美味、绫罗绸缎、金银器物,堆满了偏殿。这无疑也是一种体面和恩宠。
李明远睡眼惺忪地睁开一条缝,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温馨而略带几分冷清的画面。他能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和喧闹的人声,那是慈庆宫方向传来的。
他知道,他的那些哥哥姐姐们,还有那些他素未谋面的太子妃嫔们,此刻应该正围坐在太子朱常洛的身边,享受着除夕夜的欢乐。
而他的母亲,却因为生了他,只能在这略显偏僻的奉宸宫中,静静地度过这个本该阖家团圆的夜晚。
他的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歉疚和一丝想要为她做点什么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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