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一盏油灯的光晕将屋内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晃悠悠,正如他们此刻还未安定的心绪。
徐老夫人止住了悲声,此时众人才有空交谈起来。
“舅舅!”朱由检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不急不缓,却直指核心。
“我有件事不明白。咱们刘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袭着和阳卫千户的世职。朝廷的军饷,再加上这卫所的屯田,怎么说也不至于……”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破败如风中残烛的家,欲言又止。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怎么会落魄到要借高利贷,甚至要卖房子、卖亲妹的地步?
刘效祖闻言,一张沧桑的脸涨得通红,满是羞愧与无奈。他搓着手,叹了口气:“贵……皇孙殿下您有所不知啊。这和阳卫千户的名头听着响亮,可如今这年头,那是个顶顶不顶用的空壳子啊!”
他站起身,仿佛为了发泄心中的郁闷,在不大的屋子里踱了几步:“说起来,咱们和阳卫当年那也是风光过的。永乐爷北迁,那是跟龙走得最早的一批江淮卫所。那时候,家家都有良田,吃穿不愁。可传到咱们这几代……唉!”
刘效祖狠狠一拍大腿:“皇孙您不知道啊。如今的卫所,那是真的烂到根子里了!屯田?早就没了!那些个好地,早就被上面的指挥使、那些大太监、勋贵老爷们一层层给圈占了。剩下的贫瘠薄地,种出来的粮食还不够交租子的!”
“至于军饷?”
一旁的刘继祖也忍不住插嘴道,他虽然是个惹祸精,但对这种事也是门儿清:“嘿!一年到头能发个三成就算皇恩浩荡了!剩下的全被上面截留了!就这点银子,发下来还得经过百户、千户、卫指挥使……等到咱们这些没有实权的小官手里,连买米的钱都不够!”
刘效祖点头道:“继祖说得虽糙,但也是实情。皇孙您不知道,那些底层的军余,更是惨得没边了。军户困苦,甚于编氓啊!好些人活不下去,不是把老婆闺女卖了,就是自己跑路当了流民。我若不是为了守着这点祖产,守着老娘和弟弟妹妹,我也早就不想顶着这层皮了!”
朱由检听得心中沉甸甸的。虽然历史书上早有记载“卫所崩坏”,但亲耳听到,却是另一番感受。
“那如今管着你们和阳卫的,是哪个衙门?又是谁在主事?”
朱由检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卫所再烂,也是国家的军事机构,总有人管。
“回皇孙,咱们和阳卫是直隶卫,按理说是直接听命中军都督府的,战时由兵部调遣!”
刘效祖皱着眉想了想:“如今管着中军都督府的大印的,好像是那位武进伯,朱天爵。”
“武进伯朱天爵?”
朱由检眉头微微一挑。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也是个世袭的勋贵,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没想到竟是这种局面背后的关键人物。
他心中有了数。
看来,不仅是定国公府在吸血,整个勋贵体系就像一张巨大的寄生网,早已深深扎根在这个王朝的肌体里,吸干了底层武官和士兵的每一滴血汗。
“既然这官当得如此窝囊,那舅舅可有想过换个活法?”朱由检突然问道。
刘效祖一愣,苦笑道:“皇孙说笑了,我等世袭军户,祖祖辈辈除了舞刀弄枪,别的也干不来。离开卫所,更是无处容身。”
“那若是……”
朱由检身子微微前倾,那双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道:“若是给你们一个别的差事呢?”
刘效祖和刘继祖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神秘的外甥。
朱由检没有绕弯子,他现在的裕民堂,正是缺人手的时候。生意做得再大,没有人手去盯着,也是白搭。
更何况,未来他若想要布局更远,手下就必须有一支既可靠、又懂些武力、还得有点官方背景的人马。这刘效祖兄弟,虽然现在看着窝囊,但好歹是有编制的军官,又有家族情分在,加以调教,正是合适不过的人选。
而且,有些事儿,李矩、赵胜他们作为宫里的内侍,出去办事太过扎眼,诸多不便。反倒是这看似不起眼的落魄千户,若是能利用起来,没准能起到奇兵的效果。
“舅舅。”
朱由检缓缓说道:“我这边有些营生,正缺几个信得过、敢办事的帮手。若是你和二舅愿意,这千户的空头衔就先挂着,平日里也不必去衙门点卯受那个窝囊气。过来帮我做事,至于这生活用度,还有日后的前程……”
他没说满,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自是不会比这千户差。”
“当真?!”
刘继祖这个惹祸精反应最快,他早就过够了这没钱没权受人白眼的日子了,一听这话,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外……外甥!哦不,皇孙!只要您肯给口饭吃,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刘效祖到底稳重些,但他眼中的希冀也是掩盖不住的。他看了看满脸期待的老母亲,又看了看哭肿了眼睛的妻子和妹妹,一咬牙,重重点头:“皇孙殿下大恩!我兄弟二人,今后这条命就是皇孙殿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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