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慈庆宫正殿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郁。
昨夜那场虎头蛇尾的千秋寿宴,就像是一场华丽却短暂的烟火,烟花散尽后,留下的只有满地狼藉和刺鼻的硝烟味。
朱常洛端坐在紫檀木的宝座上,身上那件赤色的常服虽依旧华贵,却掩不住他眼底深深的青黑和眉宇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焦躁。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串佛珠,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儿臣给父王请安。”
一声清脆稚嫩的童音打破了殿内的死寂。朱由检身着一身素净的青色道袍,领着捧着朱漆木盒的李矩,规规矩矩地跨过门槛,跪下行礼。
朱常洛缓缓抬起眼皮,目光落在小儿子身上,眼神复杂。昨日宴席上,这孩子的那份寿礼让他龙颜大悦,可紧接着传来的辽东粮价崩盘噩耗,却让他瞬间从云端跌入泥沼。此刻见到朱由检,他心中既有几分身为父亲的慈爱,又夹杂着几分迁怒的烦躁。
“起来吧。”朱常洛的声音沙哑,透着浓浓的疲惫道:“这大清早的,你不在书房读书,跑来这里做什么?”
朱由检起身,向殿外招手,四名健壮太监躬身抬进两只包铜樟木箱,箱体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显见分量极重。李矩用钥匙打开箱锁,掀盖瞬间雪亮银光溢出——五十两一锭的官银整齐码放,每箱二十锭共两千两,另有一箱千两小锭由两名太监随后抬入。
“父王,儿臣听闻昨日有些不顺心的事。”朱由检措辞极尽小心,绝口不提“亏钱”二字。
“儿臣年幼,不懂朝堂大事,更无力为父王分忧。但儿臣记得,父王曾教导,父子一体,休戚与共。这里是五千两白银,是皇曾祖母生前留给儿臣的体己钱,儿臣一直未舍得动用。如今父王既然有需,儿臣愿全数献上,只求父王能宽心一二。”
随着箱盖被缓缓打开,一排排码放整齐、色泽雪白的官铸纹银映入眼帘,在从窗棂透进的晨光下,闪烁着诱人而冰冷的光泽。
五千两!
即便是对于一位皇太子而言,这也绝非一笔小数目。尤其是在如今东宫内库几乎被掏空的窘境下,这笔钱无异于雪中送炭。
朱常洛看着那箱白银,瞳孔微微收缩,原本紧绷的面部线条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银锭冰凉的表面,沉默了良久。
“难为你了,小小年纪,便有这份孝心。”
朱常洛长叹一声,语气中的冷硬终于软化了几分。但他随即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般盯着朱由检,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检儿,老祖宗当初究竟给你留了多少?”
这句问话,看似随意,实则暗藏锋机。
李太后作为历经三朝、权倾天下的圣母皇太后,其私房体己之丰厚,一直是宫中最为神秘的传说。朱常洛虽然贵为太子,但也从未真正摸清过底细。如今见这五岁的儿子一出手就是五千两,他心中在感动之余,也不免生出一丝身为父亲的威权被挑战的微妙嫉妒,以及对那笔未知财富的渴望。
朱由检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父王在试探自己的底牌。他若是如实相告,只怕这笔钱会被父王以各种名义“代为保管”,那他后续的所有计划都将付诸东流;可若是撒谎被拆穿,那更是欺君之罪。
他脸不红心不跳,露出一副孩童特有的天真与茫然,眨巴着眼睛说道:“回父王,儿臣也不太清楚具体数目。当时高伴伴只给了儿臣几个箱子,说是老祖宗留下的念想。这五千两,是其中最大的一个箱子里的,儿臣想也没想就全拿来了。剩下的大概还有些首饰布匹之类的,都在库房里锁着,钥匙也是几位伴伴管着。”
这一番话,半真半假,既表明了自己毫无保留的孝心——“最大的箱子都拿来了”,又巧妙地用“不清楚”、“伴伴管着”将具体的数额模糊化,还顺带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毕竟当时自己一个五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账目管理?
朱常洛盯着儿子的眼睛看了半晌,见他目光清澈,不似作伪,心中的疑虑这才消散了大半。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堂堂太子,竟然算计起一个几岁孩童的私房钱来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罢了。”朱常洛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将银子收下。“你有这份心,为父很高兴。这银子为父暂时收下,日后定会加倍补给你。”
“父王言重了,儿臣的东西就是父王的。”朱由检乖巧地应道。
收了银子,殿内的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朱常洛命人给朱由检赐座,自己则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试图压下心头的火气。
然而,那五千两白银虽然不少,但对于这次东宫在粮价风波中的损失来说,却不过是杯水车薪。一想到那数万两白银如同流水般打了水漂,甚至还可能背上巨额债务,朱常洛就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一股无名之火在五脏六腑间乱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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