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元被问得一愣。
朱由检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继续抛出问题:“就算你的粮,顺顺当当地到了辽东。成千上万石的粮都堵在关外,兵部的官爷们,是先收英国公府的粮,还是先收咱们的粮?他们给英国公府的价,和给咱们的价,会一样吗?”
“这……”
徐应元脸上的汗下来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
朱由检的语气变得冰冷道:“朝廷突然下旨,说军情紧急,所有商粮,一律按市价平价征用。你告诉我,你那三五倍的利,去哪儿赚?”
一连串的灵魂拷问,如同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徐应元的心上!他那颗被暴利烧得滚烫的头脑,终于冷却了下来。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巴半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眼中那条金光闪闪的财富大道,似乎布满了自己从未想过的陷阱和深渊!
朱由检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知道敲打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缓缓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徐应元的肩膀。
“不过……”
他的语气又缓和了下来:“你带回来的这个消息,很有用。非常有用。”
他看着窗外,眼神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数月之后的光景。
“这浑水,我们不但要趟,而且有可能我们还要在里面,捞一条最大的鱼!”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坐了下来,神情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继续询问道:“具体说说,现在辽东的粮价,是多少?”
徐应元闻言,精神稍稍一振,连忙回道:“回爷的话,奴才打听得清楚!就在去年,萨尔浒开战之前,辽东的米价还算平稳,大致是斗米三钱银子上下。”
“那现在呢?”
“现在?”
徐应元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再次闪烁起贪婪的光芒,“爷,现在可了不得了!奴才听那几个商人说,就在上个月,广宁城外的米价,已经涨到了每石三两银子!足足翻了十倍!而且这还是有价无市!听说沈阳城里,价格更高!照这个势头下去,再过一两个月,涨到五两、六两,都不是没可能!”
朱由检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一声,一声,如同他内心飞速计算的节拍。
一斗三钱,到一石三两!这是何等恐怖的涨幅!
在朱由检这个拥有现代金融知识的灵魂看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供需失衡了。这分明就是一场资本的狂欢,一场所有人都闭着眼睛往里冲的、众所周知的牛市!
市场的情绪已经完全被点燃了!
然而,越是如此,朱由检的心中就越是警惕。他没有被这十倍的利润冲昏头脑,反而冷静地转向了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矩。
“李伴伴,你博闻强识,宫中邸报也看得多。我问你,近一年来,辽东可曾有过大面积的水、旱、蝗灾?”
李矩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回爷的话,绝无此事。去岁辽东风调雨顺,若非开战,本该是个丰年。”
“那就对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心中又清晰了一些。
他喃喃自语道:“没有天灾,只有**……自去年征辽开始,到今年萨尔浒惨败,里里外外,朝廷砸进去的银子,怕是已有近八百万两。这么大一块肥肉掉下来,也难怪惹得那些饿狼们,一个个都红了眼。”
朱由检隐约感觉到,在这场看似由战争引发的粮价暴涨背后,除了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在起作用外,似乎还有另一只更加庞大、更加有组织的人为之手,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刻意地烘托着市场的狂热气氛。
只是目前他所掌握的信息太少,还无法看清这只“黑手”的真正面目。但他那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对资本骗局的敏锐直觉,却在疯狂地向他示警。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一脸期盼的徐应元,用一种石破天惊的、平静的语气,做出了他的判断:
“不。”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粮价,可能非但不会继续大涨……”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了徐应元的心上:
“……说不定,还会大跌。”
“什么?!”
徐应元如遭雷击,失声惊呼:“爷!您……您这是何意?这……这不可能啊!辽东缺粮,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会跌呢?!”
他急得满脸通红,还想再争辩几句,劝说这位不通商事的小主子抓住这天赐良机。
然而,当他的目光,对上朱由检那双冰冷而深邃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瞬间堵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平静、淡漠,却又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看透事物的本质。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徐应元只觉得自己那点上蹿下跳的小心思,显得如此可笑和浅薄。
“此事,我自有主张。”
朱由检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即刻返回庄上,盯紧棉花播种之事,那才是你如今的首务。没有我的命令,裕民堂名下的一粒米、一斤棉,都不许擅自调动!更不许私下与任何粮商、棉商有所往来!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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