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完初步的事务,朱由检的思绪并未停歇,反而更加深入地沉浸在未来的规划之中。
在他脑海里,一个远比作坊更为宏伟的蓝图正在缓缓展开——他要建立的,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分工流水线式的大型工场!
他要将传统的、由一人包揽多项工序的小作坊模式彻底打破,将整个纺织流程分解为弹棉、纺纱、织布、染色、整理等数个相互独立却又紧密衔接的工序。
每一个车间、每一组工人,只负责其中一道工序。弹棉的只管弹棉,追求的是又快又匀;纺纱的只管纺纱,考核的是又细又韧;织布的只管织布,讲究的是又密又平……
这种后世习以为常的流水线作业,在这个时代,将是一场革命性的效率飞跃!它不仅能大幅提高生产效率,还能在短时间内将一个从未摸过纺车的农妇,训练成合格的纺纱工,从而极大地降低对熟练工匠的依赖。
可以说,朱由检目前所有的投入——改种棉花、修建厂房、招揽匠人,都只是基础建设与技术攻坚。
他真正的目标,是在北直隶这片土地上,打造出一条集原材料自产、高效加工、低成本物流于一体的、完全属于自己的供应链和生产体系!
只要这个高效的生产模式一旦建立起来,朱由检自信,凭借成本和效率优势,迅速打开市场易如反掌。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大明朝内部,就潜藏着两个食量惊人的吞金巨兽——军需和边贸。
根据他的了解,大明在漫长的九边防线上驻扎着百万重兵,光是西北边境的军士及其家属,每年消耗的布匹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西北边防军一次换装,所需军服用布“常需六七十万匹”!这是一个何等稳定且巨大的市场!只要能拿到哪怕一小部分的军需订单,他的工场就能活得无比滋润。
更让他垂涎的,是边境的布马交易。明廷为了获得战马,一直在边境推行以布换马的国策,用布匹向蒙古、西番等部落交换他们最缺的生活物资。
尤其是在陕北沿长城开设的七大马市,据他估算,哪怕是每年交易的梭布销量,也就是一种厚实耐磨的棉布,都至少可达五十万匹!而且生产这种适合边贸的厚实梭布,不仅不愁销路,利润更是丰厚得惊人。
一个是内需的铁饭碗,一个是外贸的金矿。只要他能握住这两样,别说区区三万两白银的启动资金,就是三十万、三百万两的帝国基业,也并非遥不可及!
朱由检正沉浸在这宏大的构想中,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连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站在他身侧,仿佛与影子融为一体的李矩,却忽然上前一步,用一种极低,却又极为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提醒道:“五爷,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由检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到李矩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心中一凛,因为根据他知道这位伴伴每次绝不会无的放矢。
“李伴伴请讲,这里没有外人。”
李矩微微躬身,目光扫过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了:“五爷,您方才所规划的这一切,若是成了,自然是泼天的富贵,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您想过没有,如此大规模的经商,在咱们大明,尤其是对您这样的身份来说,恐非是好事!”
见朱由检露出思索的神情,李矩知道他听进去了,便继续剖析其中的利害:
“我朝自太祖皇帝起,立下的便是重农抑商的国策。商贾虽富,但地位低下。这是刻在朝廷骨子里的祖制。您今日所为,是集地、人、财于一体,开办大工场。这在朝中那些言官御史的眼里,就是典型的与民争利!”
他加重了语气,一针见血地指出:“五爷您想,您以皇孙之尊,利用钦赐的免税田地,招募流民为工,产出的布匹成本,天然就比民间那些小布庄、小作坊要低得多。一旦您的布匹大量入市,凭着价格优势,必然会冲垮无数靠此为生的小商小户。届时,恐那些人失了生计,必然怨声载道。他们的声音,就会通过士绅、通过功名之人的嘴,变成一本本弹劾您的奏疏,飞向紫禁城!”
“他们会说您身为天家贵胄,不思体恤百姓,反而巧取豪夺,让小民无路可走。与民争利这顶帽子一旦扣下来,便是万岁爷,也要头疼三分!”
“其二,我觉得也是更为要紧的!”
李矩的脸色愈发严肃。
“便是藩王不得干政的铁律。您虽尚未封王,但终究是龙子龙孙。您办的工场,若只是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可一旦做大,手握数千甚至上万工人的生计,掌控着一方的市场,这就不仅仅是经商了,而是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地方势力!”
“到那时,您觉得,朝中的诸公,宫里的娘娘,乃至龙椅上的万岁爷和皇太子殿下,会如何看您?一个拥有巨额财富,又能轻易动员大量人手的皇孙,这是任何一位人君都无法容忍的潜在威胁!到那时,就算您毫无异心,流言蜚语也足以将您吞噬。轻则圈禁,重则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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