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万历皇帝已下定决心,要强行摁下这桩掀起滔天巨浪的“梃击案”,但他凭借数十年临朝的经验,心中亦清楚,今日之事,绝不会轻易了结。朝堂上那些骨头比石头还硬的言官御史,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哪怕他已经提前与内阁、与太子本人,都通好了气。
一场硬仗,在所难免。
而另一边,朱由检也悄悄松了口气。皇爷爷最终没有怪罪他擅作主张,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但他丝毫不敢懈怠,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日后行事,须得更加周全,更要多想办法,讨得这位心思难测的皇爷爷的欢心才行。
浩浩荡荡的仪仗,再次回到了慈宁宫门前。
此时,辅臣方从哲、吴道南已率领文武各官,在宝宁门外集合完毕,等候圣驾。
只听一名太监用尖细的嗓音高喊一声:“鸣鞭——!”
执鞭的校尉应声而出,手腕一抖,长鞭破空,发出“啪!啪!啪!”三声清脆响亮的爆鸣,声震宫阙!
“入班——!”
随着号令,群臣整理衣冠,迈着整齐的步子,鱼贯而入。一路上,不断有中使太监在旁低声催促,维持着队伍的秩序。
文书官将众人引领至慈宁宫门前,待司礼监传令行礼后,众人这才得以进入。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心头一凛。
只见皇帝陛下,头戴素白翼善冠,身着一袭同样素白的常服袍,并未安坐于御座,而是肃立在门左檐前的石栏之中。皇太子朱常洛则头戴翼善冠,身着储君特有的青色袍服,侍立在其右侧。
殿内,因慈圣李太后之丧,灵位的几筵尚未撤去。
司礼监请皇上临御,万历皇帝并未走向宝座,而是缓缓走到了几筵的东首,面向西而立。皇太子则领着朱由校、朱由检二位皇孙,立于几筵的西首,面向东,位置比皇帝稍稍靠后一些。
这个站位,充满了强烈的象征意义。这并非一场正式的朝会,而是一场在家庙之前的家族会议,君为父,臣为子,一切都在祖宗的牌位前进行。
群臣见状,不敢怠慢,立刻班齐,对着皇帝,行了五拜三叩首的大礼。
礼毕,众官又来到丹墀之中,对着圣母李太后的几筵,再次行一拜三叩头礼,以示哀思与尊敬。
随后,众人稍微向东移动,重新面向皇帝,再行一拜三叩头礼。
“跪!”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恩一声令下。
站在队伍后方的朱由检,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等场面。虽然此次朝会规模不大,朝中许多重要的官位都还空缺着,但看着眼前这黑压压跪倒一片的绯袍乌纱,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股汹涌澎湃的感觉,还是瞬间席卷了他的心头。
这是他第一次,对权力这种东西,产生了书本之外的、另一种更为直观、也更为震撼的了解!
就在群臣正要齐刷刷跪下时,万历皇帝却摆了摆手:“走近些回话。”
内阁方从哲与吴道南会意,立刻趋步上前,径直跪在了皇帝面前的台阶之下。其余各官,则按品级依次跪下。
万历皇帝的目光扫过阶下众人,声音沙哑而疲惫地开了口:
“自从圣母升遐,朕心中哀痛不已。每逢岁时节令及祖宗忌日,必定亲诣几筵祭拜,便是足疾发作,也未曾间断。就像去年冬日少雪,今年春夏无雨,朕心中无时无刻不在忧虑。”
他先是以孝与勤政爱民开场,随即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
“月初,宫中忽有风癫奸徒张差,闯入慈庆宫,持棍伤人,惊扰了皇太子,朕心中实是恐惧不安!”
“朕想,皇太子乃国家之根本,一向仁孝敦厚,如今已是三十有四的年纪,如此长大成人,朕岂有不爱之理?况且,诸位皇孙日渐增多,更是朕心头所深喜的。为何外廷总是纷纷议论,怀疑朕有其他的想法?”
他语气一顿,提高了声调:“而且,福王早已之国就藩,离京师数千里之遥,除非有朕的旨意宣召,他难道还能插上翅膀飞回来不成?!”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既有君父的委屈,也有皇帝的威严,几乎是将自己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
方从哲和吴道南正准备叩首,说些“皇上圣明,臣等惶恐”之类的场面话。
谁知,就在这时,跪在群臣后排的队伍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高声响了起来!
“皇上慈爱如天,圣明如日,天下臣民无不感怀于心……”
声音洪亮,却显得格外突兀。
万历皇帝正酝酿着的情绪,被这一下猛地打断,他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感到有些惊异,便开口询问:“是谁在说话?”
一名中使太监连忙上前,低声回禀:“回皇爷,是御史刘光复。”
然而,那刘光复却仿佛没听到皇帝的问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大声说着,并且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皇上慈爱太子之心,昭昭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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