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御医颤颤巍巍地从队列中走出,先是对着朱常洛,恭恭敬敬地,行了那最为隆重的四拜大礼,这才直起身子,脸上神情肃穆,声音沉重地回禀道:
“启禀太子殿下,容臣明鉴。太子妃娘娘此症,臣等连日来,时刻不敢懈怠,详参脉象,细观其形证,实乃‘温毒内陷,邪伏营血’之险恶重症啊!”
“此病,绝非是寻常的风寒感冒。”老御医的眼中,充满了凝重,“乃是由天地间的戾气,也即疫疠之气所感!其发病之势,急如风火,最是容易伤人根本!”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着语言,继续说道:“太子妃娘娘,是在酷暑盛夏之时,先染上了热病。当时便已是汗出而高热不退,此乃医家所言,‘壮火食气’之凶象。这便说明,那邪热之毒,早已不是停留在肌表,而是深陷入里,在体内燔灼脏腑了!”
“热盛则必然耗损津液,津枯则体液干涸。故而,娘娘才会时常口渴,即便时时饮水,也难以缓解那口舌之燥。而偶尔出现的神昏谵语,那更是热毒上扰心神之兆啊!”
老御医见太子听得认真,便又引经据典道:“早在《素问·热论》之中,便已明确提出:‘人之伤于寒也,则为热病。’又言:‘今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汉时的医圣张仲景,也正是据此,才撰写出了那千古流传的《伤寒杂病论》啊!”
侍立在一旁的伴读太监邹义,听得是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问道:“老大夫,那依您看,娘娘便只有此一症吗?”
老御医闻言,却是苦笑着,重重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若是只此一症,倒还罢了!更为凶险的是……”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恐惧:“娘娘肌肤之上,所显现出的那些个红斑,细看如同锦缎上的花纹,有些地方,甚至还出现了紫黑色的瘀点。这绝非是寻常的疹子,而是热毒已然攻入营血,致使血热妄行,最终才从肌肤之上,满溢了出来!此乃大危之象啊!”
“《内经》有云:‘营气不从,逆于肉理,乃生痈肿。’
如今这热毒深陷营血,比那寻常的痈肿之症,还要凶险上百倍!稍有不慎,便会引起耗血、动血之变,若是邪毒上冲,闭阻了心窍,那……”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是不言而喻了。
“还有!”
他似乎是想将所有的坏消息,都一次性地说完,“如今,秋去冬来,天气转寒。娘娘体内那旧热之毒尚未清除,又感受了这新来的寒邪!致使其时而高热如火烧,时而又寒战如堕冰窟!此非寻常的风寒感冒,那往来寒热之症。此乃是体内正邪二气,交争到了极致,以致气血逆乱之凶象啊!”
“那高热之时,是邪毒在体内肆虐;而那寒战之时,则是娘娘自身的正气,在奋力与邪毒抗争!只是力有不逮,阳气被那阴寒的邪毒所遏制,故而才会感觉到那彻骨的寒冷!此寒,非是外感之寒,乃是医家所说的,‘热深厥亦深’的‘真热假寒’之象啊!”
老御医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带上了几分颤抖和绝望:“此象一出,便表明,那邪毒已是太盛了!而娘娘体内的正气,也已是大伤!怕是阴阳二气,随时都有……有离决之虞啊!”
“什么?!离决之虞?!”
朱常洛听了这四个字,只觉得是五雷轰顶!他再也站立不住,“噔噔噔”地连退数步,险些便瘫倒在地!
他虽然不是什么名医,但也知道,“阴阳离决”,在这医家口中,便是“生命垂危,药石罔效”的意思啊!
不怪他会如此紧张!若不是这位老御医,考虑到他太子的身份,怕是早就想说:殿下,早些准备后事吧!
就在这时,一旁的王安,看着眼前这几个束手无策,只会说些骇人听闻病理的御医,心中那股子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指着那老御医的鼻子,厉声喝道:
“好你个庸医!国朝养尔等医士百载!尔等又个个都号称是出身医药世家,祖传秘方!如今,太子妃娘娘身患重病,尔等却在此处,垂手无状,束手无策!难道是想无视我大明皇统不成?!”
他这话,说得是又重又狠!
朱常洛本就心中悲痛欲绝,再听王安这般不顾及自己颜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此事直接与“皇统”二字联系起来,脸上更是火辣辣的,尴尬到了极点!他虽然心中也同样怀疑,是不是这些御医不用心医治,可被王安这般**裸地戳破,终究是有些下不来台。
那老御医被王安这番话,吓得是魂飞天外!他“噗通”一声,便再次跪倒在地,连同他身后那几个早已是战战兢兢的御医,一同伏地叩首,哀求道:
“殿下恕罪!”
“殿下!殿下垂问,臣……臣不敢不尽言啊!”
他抬起头来,老泪纵横,对着朱常洛,嚎哭道:“殿下明鉴!此症,当真是凶险异常,乃是温病之中,最为危重的证候啊!古人常言:‘走马看伤寒,回头看痘疹’,说的,便是此类病症,其变化之速,如同奔马!如今,这热毒已深入营血,那动风、闭窍、动血、厥脱等诸般险恶的变证,皆是顷刻之间,便可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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