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王氏,淑德懿范,薨逝殊为轸悼。着礼部尚书会同钦天监择吉日安葬,一切丧仪,务必从厚,以彰朕之恩眷。皇贵妃生前庇佑东宫有功,着内府拨银,厚赏太子宫人……”
当万历下旨厚葬王皇贵妃的旨意传到东宫时,朱常洛正襟危坐,听着内侍尖细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他身着单薄洗得发白的素服,头戴乌纱帽,腰间系着一条黯淡的黑角带。面色苍白,却难掩眼中涌动的激动。
多年来,他如履薄冰,在父皇的漠视和郑贵妃的明枪暗箭下苟延残喘。如今,这份迟来的恩赏,仿佛一道曙光,照亮了他幽暗的内心。
“儿臣……谢父皇隆恩!”
朱常洛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起身,对着空旷的乾清宫方向叩首。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喜极而泣。这是他唯一能表达此刻心情的方式。
内侍退下后,殿内一片寂静。只有三道呼吸声,清晰可辨。
王安,邹义,李实。
朱常洛身边的三位伴读,亦是东宫最为信任的臂膀。他们如同三棵扎根在东宫的树木,在风雨飘摇中,竭力为太子遮风挡雨。然而,三人出身、立场、性格各异,如同三条殊途同归的河流,最终汇聚于太子殿下这片深潭之中。
王安,年过不惑,饱经世事,是三人中最年长者。他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沉稳老练的气息。
王安出身内书堂,自幼饱读诗书,曾侍奉多位皇子读书,是东宫的老人了。他深谙朝堂权谋,老成持重,是太子最信赖的智囊。
他缓步上前,捡起地上那份明黄色的圣旨,仔细端详着,仿佛要从中看出更多的含义。
“殿下!”
王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圣旨虽是恩赏,实则也是试探。贵妃薨逝,朝局必将动荡,陛下此举,意在安抚东宫,亦在观察殿下的反应。”
朱常洛擦干眼泪,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茫然:“王伴伴,依你之见,儿臣该如何应对?”
王安微微颔首,目光深邃:“殿下最大的危险,不是来自陛下,而是来自宫闱与外朝联手的废立之议。郑贵妃不足挂齿,但忧其党羽,外廷亦有觊觎储位者。殿下不可再退,当以内廷之稳,换外廷之力。”
他顿了顿,继续道:“宜密结朝廷诸贤,借国本大义,稳住朝局。只要百官不弃殿下,贵妃虽有宠,亦难动根本。”
“具体该如何做?”朱常洛追问道,他知道王安的“稳”,并非一味退让,而是以退为进,伺机而动。
王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压低声音道:“臣以为,殿下可主动上疏请讲学。即便陛下不允,也要让外廷看到殿下的‘勤政之姿’,以此争取清议支持,形成对皇帝和郑党的舆论压力。”
“请讲学?”
朱常洛喃喃自语,他并非不愿主动,只是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沉默和隐忍。父皇的漠视,让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殿下,”王安的声音带着一丝鼓励,“殿下天资聪颖,博览群书,只是缺少一个机会。只要殿下肯展现自己的才华,必能赢得朝臣的认可。”
邹义,站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他身着一袭不起眼的灰色内侍服,面容普通,身材瘦削,仿佛一个随时都会被忽略的小人物。然而,正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人,却也深得太子的信任。
邹义是普通内官出身,没有显赫的背景,也没有过人的才华。他之所以能得到太子的赏识,靠的是他的谨慎和忠诚。他深知宫廷斗争的残酷,也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王总管之言,固然有理。”
邹义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但臣以为,殿下此刻越是显露锋芒,越易招祸。”
“邹伴伴,此话怎讲?”
李实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他向来不喜邹义的过于谨慎,在他看来,一味退让只会让东宫更加被动。
李实也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也是性格最为刚烈的。他身着一袭深蓝色劲装,身姿挺拔,目光锐利,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李实性格直爽,对太子忠心耿耿。他痛恨外廷的空谈误国,更不信任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臣。
邹义没有理会李实的不悦,而是转头看向太子,语气平静地道:“陛下本就厌太子,若再与外廷过从甚密,反会被视为‘结党逼宫’。届时,郑党必将以此为借口,大做文章,甚至会危及殿下的储位。”
“那依你之见,孤该如何是好?”朱常洛问道,他知道邹义的谨慎并非胆怯,而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邹义微微躬身,低声道:“殿下今日之危,不在无声,而在有声。不如以病为由,暂避讲筵,深居简出,示无争位之心。”
“以病为由?深居简出?”李实忍不住冷笑一声,“邹公公,你这是要殿下自废武功吗?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郑党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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