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气氛,总算是彻底地缓和了下来。万历皇帝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他看着阶下那两个小小的孙子,眼神中竟也流露出几分真正的、属于长辈的慈爱。
他微笑着,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孟子》有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自世庙开始迁移旁支入继大统,算一算,到你们这一代,刚好便是第五代了。唉,确实是该警惕啊!”
他这话,说得是没头没尾,又带着几分深沉的感慨,让卢受等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
这是何意?皇爷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这话可不好接啊!
还是卢受反应快,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生硬地接话道:“皇爷说的是。不过奴才瞧着,元孙殿下和五殿下,都是天性淳朴的好孩子。哪像奴才在宫外时,瞧见的那些个纨绔子弟,穿着绫罗绸缎,就敢往那泥水里头趟,打小便奢靡无度,不知节俭。”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将话题从那沉重的“五世而斩”上引开。
朱由检听了这话,差点没在心里翻个白眼:天性淳朴?说得好听!就咱东宫那紧巴巴的条件,倒是想奢侈,也奢侈不起来啊!
万历皇帝却并未理会卢受的插科打诨。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大孙子朱由校的身上,温和地问道:
“校哥儿,皇爷爷方才说的那句话,你可知是何解吗?”
朱由校虽然顽劣,但平日里在内书堂的太监教导下,也确实是读了些书的。这句名言,他倒还真知道出处。
他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回答道:“回皇爷爷的话。此句乃是出自《孟子·离娄下》。泽,是德泽的意思;斩,是断绝的意思。整句话的意思是说,君子积善累德,他留下的流风余韵,到了五代之后,往往就会衰败断绝了。也并非是说,就一定是五代,而是极言这德泽之难长久罢了。”
他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地,学着他那些伴读太监的样子,开始习惯性地摇晃起了小脑袋,一副“小学究”的模样,显然是肌肉记忆了。
朱由检在一旁看着,也是心中暗暗感叹:我这位大哥,虽然有时候看着傻乎乎的,但这古代的教育,也确实是扎实啊!这么点大的小孩子,就要学这等高深的东西了!
万历皇帝听着朱由校这番对答如流的解释,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
但他接着又问了一个更深的问题:“嗯,背得不错。那你可知,这又是为什么吗?”
这一下,便将朱由校给问住了。
他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他平日里,确实只是管背诵,将那些经义一字不差地记下来便是了,至于这背后的深意,那些伴读太监们,却很少会与他深入地探讨。
若是平日里母妃郭氏这般问他,他或许还会不知天高地厚地,胡乱解释一番。但此刻,面对着这位威严的皇爷爷,他知道的便是知道,不知道的便是真的不知道,断然不敢胡乱回答,以免惹来不快。
他只能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万历皇帝见状,也不生气,反而伸出手,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缓缓地,用一种教导的语气,为他,也为在场的所有人,解释起来:
“之所以会如此啊,原因有三。其一,‘德本诸身,而子孙或不能世守’。这德行啊,是根植于自身的,子孙后代,未必就能一代代地继承下去。这便是一则,人的气度品性,会一代代地递减,贤明的父亲,未必就能生出同样贤明的儿子。”
“其二,‘势位移人,富贵易溺’。这权势和地位,是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性的。生长在富贵之家的子孙,太容易沉溺于享乐,而忘记了祖辈创业的艰辛。”
“其三,‘世变日亟,人心不古’。这世间的变化,一日快过一日,人心,也再不如古人那般淳朴了。守着老规矩,未必就能应对得了新问题啊。”
“所以说。”
他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这‘五世而斩’,不仅仅是一句警示,更是告诉我们做人,修养德行,应当要深厚其根源;更要时时刻刻地,警醒和提振后辈,好让这祖宗留下的德泽,能如同一缕细线般,不至于断绝。”
“你再瞧瞧,昔日那孔夫子的德泽,到如今,已有两千余年了,为何却未曾断绝?便是因为,有那颜回、曾子、子思、孟子,以及历朝历代的大儒们,继承了他的志向,光大了他的学说!若是单单只倚靠那五代血亲的德泽,怕是早就断绝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所以说啊,这德泽的长短,关键,还是看那继承之人,而并不在于这世代的远近啊。”
他最后,看着朱由校,也似乎是看着自己,轻轻地说道:“愿吾辈,都能日新其德,以永斯泽。如此,才庶几无愧于君子之遗风啊。”
朱由检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是云里雾里。他毕竟还未曾接受过这套系统的儒家思想教育,对于这些什么“德泽”、“气禀”、“继志述事”之类的概念,还理解得不甚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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