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的手指离那片悬浮的镜片只有五厘米。
空气像凝固的胶质,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肌肉在长时间紧绷后的自然反应。他没有动,也不敢动。那一层薄如蝉翼的镜面碎片,正以一种诡异的频率轻微震颤,仿佛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又像是在等待某种信号的触发。
左眼还在流血。
温热的液体顺着颧骨往下淌,滑过下颌线,在锁骨处积成一小洼暗红。一缕头发被血黏住,贴在颈侧,随着每一次呼吸微微起伏。视野一半是现实——斑驳的墙壁、断裂的电线、地上散落的金属残骸;另一半则是数据流,密密麻麻的代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蓝绿交织的文字不断刷新、重组,像是一台永不疲倦的终端机正在解析整个世界的底层逻辑。
两块屏幕强行拼在一起,撕裂了他的意识。
每一片碎镜都连着线。
红线是恐惧,从他童年衣柜的缝隙里蔓延出来,缠绕着每一次深夜独行的脚步声;蓝线是记忆,串起三年零七个月的风雨无阻,那些湿透的工装、摔坏的电瓶车、凌晨三点签收成功的提示音;黄线是那些他以为忘了其实一直压在心底的事——父亲消失前最后一句话:“别回头。”还有周晓倒下时,手里还攥着那张写满频率公式的纸。
他知道这些线通向哪里。
通向那个正在重组的东西。
镜主。
所有碎片开始旋转。
不是乱转,而是遵循某种精密到令人窒息的节奏,如同宇宙初开时星辰归位。第一片飞到正前方,轻轻一贴,勾勒出人脸轮廓;第二片补上眼睛,空洞的眼眶里瞬间浮现出灰白色的虹膜;第三片是嘴,嘴角微扬,带着一丝不属于人类的情绪弧度。动作越来越快,第四、第五、第六……数十片镜片如蜂群归巢,层层叠叠地覆盖上去,金属质感的皮肤由虚影化为实体,泛着冷光,像是用液态汞浇铸而成。
两米、三米、五米……
它越长越大,直到顶破天花板,钢筋水泥如纸片般被掀开,头顶撞进楼板里,脖子卡在断裂的横梁之间也不停歇。反而继续向上撑,脊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要将整栋建筑生生撕裂成两半。尘土簌簌落下,烟雾弥漫中,它的身形愈发高大,宛如远古神只降临废墟。
林川站直了。
脚底踩着一块扭曲的铁皮,但他稳稳立住,没有后退半步。他知道现在不能眨眼,也不能呼吸太重。刚才那一笑已经打破了平衡——他在说出第一个单号时笑了,笑得极轻,却像一根针扎进了系统的死循环。接下来每一步都得踩在节奏上,错一个音符,就会被吞噬。
他张嘴,声音不大,但很稳:
“YT。”
那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
不是停止,而是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延迟,就像程序加载时的卡顿。紧接着,它试图继续构建面部结构,但右耳的位置偏移了半毫米,随即自动修正,却又在下一秒再次错位。
林川继续念:“SF。”
又一顿。
这一次更明显,整个躯干出现了不到半秒的静止,随后才重新启动。镜主的脸上开始出现裂痕。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裂,而是表情对不上。左边嘴角在笑,右边却抽搐着往下拉;眼皮眨得不一样频,一只快一只慢;两只耳朵抖动的幅度都不一致,仿佛有多个操作者同时操控同一具身体。它想模仿林川的声音,张嘴重复:“YT……”但音调歪了,像坏掉的录音机播放磁带,断续失真,尾音拖出长长的杂音。
林川加快语速:“ZT,这是王大彪最后一单。签收时间凌晨两点十七,他站在雨里等了四十三分钟。”
话音未落,镜主猛然抬手,一道液态触手甩出,银灰色的金属流体在空中延展成鞭状,带着尖锐的风声直奔林川喉咙。速度快得几乎无法反应。
林川不躲。
他甚至没有眨眼。
他知道这一击不会真正命中——至少现在不会。这更像是系统的试探,一次压力测试。如果他闪避,就意味着承认恐惧,情绪波动将被放大,成为入侵的突破口。所以他站着,任那触手在离他脖子两厘米的地方戛然而止,悬停不动,表面微微震颤,像是遇到了无形屏障。
他继续念:“DM,李娜签收时发烧39度,她说这药必须今天送到实验室。我骑车摔进沟里,手肘蹭掉一层皮,包裹没湿。”
触手剧烈抖动了一下。
不是攻击,而是失控。
林川感觉到左眼的数据流在加速滚动,信息洪流冲刷着视网膜,几乎让他产生眩晕感。但他看清了——那些红线蓝线黄线,全都因为他的说话开始共振。尤其是“老张头”三个字跳出来的时候,整个空间的频率震了一下,像是有人按错了键盘,导致程序闪退半秒。
他知道这条路走对了。
这不是战斗,是播报。
是他每天干的事:打电话、报单号、确认签收人。客户骂他他不回嘴,天气差他照常跑,警察拦他他也只说一句“加急件”。这些事没人觉得多伟大,但他做了三年零七个月,一天没断过。系统可以复制他的动作,可以造出一百个穿快递服的假人,但它复制不了他一边流鼻血一边把药送到癌症患者手里的那天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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