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瓶水。指节泛白,掌心的汗浸湿了标签边缘,把“3月14日那单”几个字泡得微微发皱。他没松手,也不敢松。这瓶水不是普通的货品,是线索,是钥匙,也可能是诱饵——它从那个本不该出错的快递站自动弹出,条形码扫出来显示的是三年前的签收记录,收件人一栏赫然写着父亲的名字。
瓶身上的字已经不再变化,但他的掌心一直在出汗。冷汗顺着虎口滑到腕骨,又被风吹干,留下一道黏腻的痕迹。他知道刚才那些箱子、路牌、售货机都在等他下一步动作。它们静止不动,却像活物般呼吸着某种隐秘节奏。空气里飘着铁锈和潮湿混凝土混合的气息,远处传来细微的滴水声,规律得像是倒计时,在空旷中反复回弹,仿佛每一滴都精准砸在神经末梢上。
他没动。
因为眼角余光看见街角有东西亮了。
不是灯光,也不是反光,而是一种“出现”本身带来的光感——仿佛空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硬生生塞进了一个本不该存在的物体。是一面镜子。
半截立在碎砖堆里,边框锈得快要散架,玻璃裂了几道缝,像蜘蛛网盖住了右下角。它不该在那里。刚才那条街没有这玩意儿。可现在它就立着,镜面朝他,反射出的不是现在的废墟,而是另一个地方。
灯光昏黄,瓷砖地面反着湿气,墙上挂着旧式日历——日期停在三年前的某一天。画面微微晃动,像是信号不稳的老电视,边缘泛着青灰色噪点,偶尔闪过几帧扭曲的人影轮廓。那是他家厨房。他记得那块脱瓷的墙砖,记得冰箱门上用磁铁贴着的电费单,记得灶台旁边永远擦不干净的油渍。甚至记得那天早上父亲煮粥时哼的歌,断断续续,调子跑得离谱。
镜子里站着一个人。
背影瘦削,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右手搭在料理台上,左手垂着,指尖滴血。血珠落在瓷砖上,绽成一朵朵暗红的小花。那人一动不动,盯着镜子看。
是林川的父亲。
林川喉咙发紧。他想喊,但知道没用。这不是活人,是记忆,是残留影像,是某种规则错位后泄露出来的片段。他曾听周晓说过:“倒影世界不会凭空造景,它只能复制现实留下的‘情绪残响’。”越是强烈的情感锚点,越容易被捕捉、回放。而父亲消失的那个雨夜,正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彻底崩塌的瞬间。
他慢慢往前走,鞋底踩到一块翘起的铁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声音在空旷街道上回荡,惊起几只躲在废弃车底的野猫。镜中画面没有受影响,继续播放,甚至连背景里的水龙头滴水频率都没有改变,依旧一秒三滴,不多不少,如同某种精密仪器在复刻时间。
父亲突然笑了。
笑声很轻,但穿透力极强,顺着空气钻进林川耳朵里。那不是开心的笑,也不是疯癫,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某件事终于发生了。他嘴角咧开,露出牙根,眼睛却没动,依然死死盯着镜面,仿佛透过玻璃看到了什么正在靠近的东西。
然后,镜子里伸出一只手。
苍白,修长,五指张开,直接从镜中探出来,抓住父亲的肩膀。那只手不是肉做的,表面流动着金属光泽,像是液态的银,在昏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波纹。手指关节处隐约浮现出细密的条形码纹路,一闪即逝。父亲挣扎了一下,脚在地上蹭出两道划痕,但他没叫,也没回头。他还在笑,笑容越来越宽,几乎扭曲。
那只手一拽,整个人被拖进镜子里。
镜面荡起一圈波纹,像水面被石子打破。几秒后恢复平静,厨房空了。镜中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灯还亮着,水龙头没关紧,一滴一滴往下落。每一滴都砸在林川心头,激起一阵钝痛。奇怪的是,那滴水的声音竟与远处街角传来的滴答声完全同步,仿佛整条街都在模仿那个厨房的节奏。
林川站在三米外,呼吸变重。
他明白了。那天父亲不是失踪,是被拉进去的。被这个世界的某种东西,亲手拽走的。而这一切,发生在雨夜之后,发生在快递站系统报错之前,发生在他签下那张虚假派送单的二十四小时前。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水瓶。
标签上写着“3月14日那单”。就是父亲消失前三天,他送的最后一趟殡仪馆包裹。那个抱着旧衬衫哭了一小时的老太太,是不是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是不是也有面镜子,突然亮起来,放出她丈夫被拖走的画面?她颤抖的手、通红的眼眶、反复念叨的“他还说要给我修阳台”的话语,此刻重新浮现在脑海里。那时他以为只是悲伤过度,现在才懂——她是见过真相的人。
他把水瓶轻轻放在镜子前方的地面上。
动作很慢,像是在交出某种信物。他知道这些异化物品需要“回应”,需要被承认。上一章他对着箱子撒娇,是因为它们记得他小时候躲在里面玩捉迷藏;现在这面镜子,记录的是他最怕看到的东西。他不能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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