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无声地切割着这片狭小而紧绷的空间。顾沉舟的手依旧握着她的,力道并未松懈,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沿着手臂的脉络一路灼烧,直抵沈清欢混乱的心口。
那句反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脑中激起千层浪。胸针的意义,她怎会不懂?从他将它递来的那一刻起,那份超越工作关系的、带着标记意味的意图就已昭然若揭。她只是选择了回避,用“显眼”这样蹩脚的借口,试图维持那层摇摇欲坠的、名为上下级的薄冰。
如今,薄冰被他亲手敲碎,裂痕扩大成无法跨越的沟壑。他掌心的温度和眼底未散的怒意与占有,都是滚烫的岩浆,正在将她试图固守的界限彻底熔化。
沈清欢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缩,指尖冰凉。她没有再试图抽回,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侧过头,看向窗外模糊的夜景,试图从那些飞逝的光斑中抓住一丝清明。
顾沉舟也没有再逼迫。他依旧握着她的手,拇指指腹却不再摩挲,只是稳稳地、不容置疑地包裹着。他的目光也从她脸上移开,投向前方沉沉的夜色,下颌线紧绷,侧脸的轮廓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
一路无话。只有交握的双手,传递着沉默而汹涌的暗流。
车子在熟悉的街口停下。这一次,司机没有立刻开门。
顾沉舟终于松开了手。掌心骤然失去的温度,让沈清欢指尖微微一颤,竟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空落感。
“周一郑院长医院的报告会,”他开口,声音已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冷淡,仿佛刚才那炽烈的一幕从未发生,“确保万无一失。”
“是。”沈清欢低应,声音有些发哑。
“去吧。”他不再看她。
沈清欢推开车门,夜风带着凉意瞬间涌入,吹散了车厢内那令人窒息的暧昧与对峙。她站稳,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公寓楼。
直到走进电梯,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自己,她才背靠着冰凉的轿厢壁,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腔里的浊气。抬起刚才被他紧握的手,借着电梯顶灯昏暗的光线,仿佛还能看见他指节用力的痕迹,感受到那份滚烫的余温。
那枚藏在礼服下的船锚胸针,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金属边缘硌着皮肤,带来清晰的刺痛感,不断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这一晚,沈清欢辗转难眠。闭上眼,便是顾沉舟冰冷含怒的眼神,是他掌心不容抗拒的温度,是那句“现在,还觉得那枚胸针只是显眼而已吗”的诘问。赵凯阴鸷的脸、晚宴上觥筹交错的虚影、安德森审视的目光……各种画面混杂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她知道,有些东西彻底变了。顾沉舟不再满足于仅仅是一个掌控她事业的“上位者”,他正在以一种强势而直接的方式,侵入她的私人领域,宣示他的主权。而她自己,在那短暂的被保护、被紧握的瞬间,内心深处涌起的,除了惊悸,是否还有一丝她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悸动?
这太危险了。
周一清晨,沈清欢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试图压下眼底的疲惫。她换上一身最保守严谨的深灰色西装套裙,将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戴上无框平光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而专注。她刻意营造出一种疏离而专业的形象,仿佛要将周末夜晚那场失控的交锋彻底封印。
她提前抵达公司,再次核对报告会的所有材料,与李铭进行最后一次远程演练。她语气平静,逻辑清晰,将所有个人情绪完美地隔绝在工作之外。
报告会在那家地市级医院的学术报告厅举行。郑院长亲自主持,院领导班子、各科室主任、学术骨干济济一堂,气氛严肃。
李铭作为主讲,发挥出色,将“芯辰”的技术原理、云端架构优势、数据安全保障以及产学研合作愿景阐述得淋漓尽致。沈清欢作为补充发言,则着重从解决临床实际痛点、提升基层诊疗均质化水平、以及符合国家医疗资源下沉政策的角度,进行了更具高度和说服力的阐释。她展示了初步的、来自其他试点医院的积极数据反馈,并现场演示了云端系统处理复杂病例图像的流畅过程。
提问环节,几位资深主任提出了相当专业甚至尖锐的问题,主要集中在数据**、诊断责任界定以及与现有工作流程的融合上。沈清欢和李铭准备充分,一一给予严谨而务实的回答,不回避难点,也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思路和过渡方案。
整个过程中,沈清欢能感觉到郑院长认真倾听的目光,以及台下逐渐从怀疑转为认可的气氛。当报告会结束,郑院长主动走上前来握手时,沈清欢知道,这一关,他们闯过去了。
“沈总,李博士,报告非常精彩,给了我们很多启发。”郑院长笑容真诚了许多,“后续具体的合作细节,我们院里会尽快组织专题讨论。”
“感谢郑院长的认可,我们随时配合。”沈清欢得体地回应,心中巨石落地。
返回沪城的车上,李铭难掩兴奋,连连称赞沈清欢临场发挥出色。沈清欢只是淡淡笑了笑,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身体的累尚可缓解,心神的耗竭却如影随形。
回到顾氏,她第一时间向周组长做了简要汇报。周组长很是高兴,勉励了几句。走出周组长办公室,她在走廊里迎面遇上了顾沉舟。
他正从会议室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人,边走边低声交谈。看到她,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掠过她,平静无波,如同看待任何一个下属。
“顾总。”沈清欢停下脚步,微微颔首。
顾沉舟点了点头,脚步未停,继续与身旁的人说着什么,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没有多余的视线交汇,没有一句工作之外的问候。仿佛周末夜晚那场牵手对峙,真的只是一场幻觉。
沈清欢站在原地,看着他与旁人交谈着远去的挺拔背影,心底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忽然松了一松,却又旋即被一种更复杂的空茫感攫住。
他收起了那晚的炽热与侵略,重新戴回了冰冷完美的面具。这应该是她所期望的,不是吗?回到清晰、安全、纯粹的工作关系。
可为什么,心口那枚冰凉的船锚,此刻却仿佛沉甸甸地向下坠着,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甩了甩头,将这荒谬的情绪压下去。这样最好。界限重新划清,她才能继续专注于眼前这座必须攀爬的山峰。
然而,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如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不会轻易止息。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沈清欢正在审阅诺亚资本发来的最新协议草案,内线电话响起。
“沈总,前台有您的快递,需要您亲自签收。”助理的声音传来。
沈清欢有些疑惑,她最近并没有网购什么。下楼来到前台,快递员递过一个包装严实的长方形盒子,不大,但很有分量。寄件人信息处只打印着一个英文缩写“G.S.”。
她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拿着盒子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她用小刀小心地划开包装。里面是一个深蓝色的硬质礼盒,打开盒盖,丝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支通体漆黑、设计极简的万宝龙签字笔。笔身线条冷峻流畅,笔夹处镶嵌着一颗很小的、与她胸针上海蓝宝色泽相仿的宝石。
没有卡片,没有留言。
但沈清欢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对她拿下郑院长医院报告会的“奖励”,或者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
笔尖如锚,落纸生根。
他依旧在看着她,以他的方式。那晚的短暂失控并非偶然,而是某种长期积累情绪的一次宣泄。宣泄之后,他退回了安全距离,但那份关注和掌控,却以更细致、更不容拒绝的方式渗透进来。
她拿起那支笔,冰凉的金属触感与胸针如出一辙。很重,无论是实际重量,还是其象征的意义。
她将它放回盒子,没有立刻使用。但也没有退回,或束之高阁。
而是将它,连同那个深蓝色的盒子,一起放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与那份调查报告,与那枚船锚胸针,并列而放。
抽屉合上,锁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仿佛也锁上了她心中某些蠢蠢欲动的、危险的念头,以及那份不断被他的举动撩拨起的、复杂难言的心绪。
界限或许模糊,但界碑已然立下。她和他,都在这场心照不宣的博弈中,试探着对方的底线,也坚守着自己的阵地。
前路依旧漫长,硝烟从未散去。只是这硝烟之中,开始掺杂进一些更私人、更幽微的,名为“在意”的尘埃。
沈清欢坐回电脑前,重新看向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法律条款和数字。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光影。
她握了握拳,指甲掐进掌心,用清晰的痛感,让自己重新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