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霜是被窗棂外那只肥麻雀吵醒的。
那蠢鸟扑棱着翅膀,正锲而不舍地用喙啄着她窗户的旧油纸,笃笃笃,活像个催命的小榔头。沈清霜把脑袋往硬邦邦的荞麦皮枕头深处又埋了埋,顺手扯过那床洗得发白、还带着点潮气的薄被,把自己裹成了一个严实的蛹。她眼睛都没睁,喉咙里咕哝出一串含混不清的梦呓:“别催…再睡…半柱香…就半柱香…”
眼皮沉得像坠了两块青冈石,昨夜摸黑去后山烂泥沟刨那株长得像萝卜的玩意儿,着实费了她老鼻子劲儿。那鬼地方,夜枭叫得渗人,露水打湿了裤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腻。要不是为了今天这场硬仗,打死她也不愿离开这张破床。
“哐当!”
门板被粗暴地撞开,带着一股子蛮横的冷风直扑进来。
沈清霜的薄被被猛地掀开,刺骨的凉意激得她一个哆嗦,彻底醒了盹儿。
“哟,我的好妹妹,这都日上三竿了,还赖着呢?”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声在头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快起来拾掇拾掇你那副尊容吧!人家柳公子,可是天不亮就在祠堂等着了!青云宗的内门天骄,时间金贵着呢,可没空陪你在这儿挺尸!”
沈清霜慢吞吞地坐起身,睡眼惺忪地撩开眼前一缕乱发,看向叉腰站在床前、一身簇新桃红撒花裙的堂姐沈月娥。沈月娥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上,粉搽得有些厚,衬得她刻意扬起的眉毛和撇着的嘴角格外刻薄。
“祠堂?”沈清霜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一滴生理性的泪花,“去那儿干嘛?给祖宗汇报我昨晚刨坑的战绩?”
“装!还跟我装傻充愣!”沈月娥嗤笑一声,涂着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沈清霜鼻尖上,“柳师兄今日是来退婚的!退婚!懂不懂?你这癞蛤蟆,还想吃那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废物德性!杂灵根的烂泥,也配肖想青云宗的天骄?赶紧滚起来,别让全族老少都等着看你丢人现眼!”
唾沫星子喷了沈清霜一脸。
沈清霜抬手,慢条斯理地用袖子擦了擦脸,动作平静得有些诡异。那双刚刚还睡意朦胧的眼睛,看向沈月娥,眼底深处却像结了冰的深潭,一丝波澜也无。
“哦,”她应了一声,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退婚啊。”
沈月娥被她这反应噎得一愣,准备好的更多刻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想象中沈清霜应该痛哭流涕、撒泼打滚、甚至寻死觅活的场面,一样都没出现。这废物…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哼!装模作样!”沈月娥强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不安,冷哼一声,“赶紧的!穿你这身最体面的破烂去吧!去晚了,惹恼了柳师兄和族老们,小心把你这一房最后那点月例都给扣光!”她嫌恶地瞥了一眼沈清霜身上那件半旧的素色衣裙,扭着腰肢,带着一股浓烈的廉价脂粉香风,转身出去了,房门被她甩得震天响。
破旧的屋子里只剩下沈清霜一人。
她坐在冰冷的床沿上,垂着眼,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指腹和掌心却有着薄薄的茧子,是常年干些粗活留下的痕迹。杂灵根…废物…
一丝极其细微的、尖锐的刺痛,像被绣花针飞快地扎了一下心尖,快得几乎抓不住。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随即又缓缓松开。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那点刺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浸入骨髓的疲惫和漠然。像一块被丢在角落里太久、早已蒙尘的石头,连愤怒的力气都耗尽了。
她慢吞吞地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盆。盆里,一株沾满新鲜泥巴、叶子蔫头耷脑的玩意儿,正有气无力地瘫着,那肥硕白胖的块茎,活脱脱一个营养不良的大萝卜。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出来,指腹蹭掉一点泥巴,露出底下更白的皮。
“老伙计,”她对着那“萝卜”低语,“今天能不能吃上顿饱饭,就看你够不够‘值钱’了。”她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像是在笑,眼底却一片荒芜的平静。
她站起身,将那株“萝卜”宝贝似的揣进宽大的袖袋里,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外面,阳光刺眼。
沈家祠堂,檀香浓郁得几乎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紫檀木的高阔藻井下,列祖列宗密密麻麻的牌位在缭绕的烟雾后沉默地俯视着。几位族老分坐两侧,一个个面色肃穆,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只是那偶尔滑动的眼珠,泄露了他们全部注意力都牢牢钉在祠堂中央那个穿着玄色锦袍的年轻人身上。
青云宗内门弟子柳如金。
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疏离和居高临下的怜悯。此刻,他修长的手指正捏着一枚质地温润、雕着蟠龙纹的玉佩,指尖微微用力,透着一股急于斩断什么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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