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臭与蛆虫的噩梦,随着那几张初步鞣制成功的皮革一同,被林默小心翼翼地卷起、收纳在棚屋的角落里。
它们仍需更长时间的阴干和反复揉搓才能达到理想状态,但这初步的成功,已然榨干了他左眼受伤后本就所剩无几的心力。
他花费了整整两个属于“休整”的“竹筒时”,近乎执拗地清洗身体,清理那片临时“革坊”留下的狼藉,试图从嗅觉和视觉上彻底抹去那地狱般的一夜。然而,某种更深层的疲惫与一种难以言说的污浊感,仿佛已浸透了他的骨髓,并非溪水所能轻易涤除。
也正是在这身心俱疲的低谷时,棚屋地面传来的阴冷与潮湿,变得愈发刺骨难忍。直接睡在铺着干草和旧兽皮的地面上,无孔不入的潮气总能在夜半时分悄然渗入关节,带来酸胀的隐痛,而那些在黑暗中偶尔爬过皮肤的小虫,更是时刻撩拨着他已然绷紧到极致的神经。他渴望干燥,渴望一种物理上的隔绝,渴望一种最基本的、能将自身与这片原始土地分离开来的“提升”。
他想拥有一张床。一张远离冰冷潮湿地面、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床。
这个念头一旦萌发,便如雨后的藤蔓般疯狂滋长。这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生存必需,却在此刻成了他精神的刚需。是对接踵而至的痛苦、失败、恐惧和污秽的一种微弱反抗,是对维持生命起码的体面与舒适的一份执着追求。
他有工具,有材料,也有模糊的构想。更重要的是,他付出了血的代价,换来了一次惨痛的教训。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贸然尝试任何超越材料极限和自身能力的复杂榫卯。
他回归了最可靠,也最原始的方式:捆绑与凹槽的结合。
“建造”再次启动,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谨慎。选材他异常挑剔,最终选择了质地坚硬且纹理相对笔直的榉木。他需要四根足够粗壮的长木作为床腿,以及数量更多的横梁和支撑条。
加工过程缓慢而极富耐心。他主要依赖右眼和指尖的触觉,用石斧和磨石一点点地削砍、打磨,反反复复,确保每一根木材的表面都尽可能光滑,杜绝任何可能伤人的木刺。
对于所有连接处,他彻底放弃了复杂的榫卯结构,转而采用更稳妥的方法:或在木材两端凿出浅显的、用于承托的凹槽,或巧妙利用木材天然的枝杈作为支撑点,然后,用他手头所能制作出的最坚韧、最耐用的皮绳,进行反复、交叉、多重的捆绑加固。每一个绳结他都打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种偏执,反复检查,确保其牢固无比。
这过程,不像是在制作一件家具,更像是在编织一个巨大的、木质的筏子,一个力求稳固、承载他安眠希望的方舟。
床架的主体在日复一日的敲打与捆绑中逐渐成型:四根坚实的床腿被他用力砸入棚屋内相对坚实的地面,上方用横梁紧密连接,中间再加以数根支撑条,最终形成了一个离地约一尺高的、略显粗糙的平台。
进行稳定性测试时,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掌、然后用身体重量缓缓施加压力,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木材承重时发出的每一声细微的“吱嘎”响动,心脏也随之起伏。直到反复确认整个结构能够稳定承受他的重量且没有明显晃动与松脱的迹象,他那颗始终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
接下来是铺设床面。他砍来大量柔韧的细长枝条,像编织箩筐一样,紧密地横向穿插编织在床架的支撑条上,形成了一张富有弹性的底层网格,如同原始的“弹簧”系统。然后,他将所有储备的、晾晒得极其干燥松软的野草,厚厚地、一层又一层地铺满了整个枝条网格,堆积成一个蓬松而充满草木清香的柔软垫层。
最后,是堪称奢华的一步。他将那几张历经磨难、浸透着汗水与恶臭记忆才最终鞣制成功的鹿皮,毛面朝下,相对光滑的皮面朝上,尽可能严丝合缝地铺展在厚厚的干草垫之上。皮革宽大的边缘自然垂下,他再用削制尖细的小木钉,仔细地将其边缘固定在床架的四周。
一张床,就此诞生。
它无疑是粗糙的,简陋的,甚至带着几分手工造就的笨拙与滑稽。床腿的高低并非完全一致,捆绑处因厚重的皮绳而显得臃肿。但,它是坚实可靠的,是干燥温暖的,并且,它前所未有地让他“高”于了地面。
完成之时,已是黄昏。林默静静地站在床边,左眼覆盖着眼罩,右眼凝视着自己的作品,心中竟泛起一丝罕见的、近乎羞涩的期待。
他如同举行一个庄严的仪式,用清水再次仔细清洗了手脚和脸庞,甚至下意识地拍打着身上那件破烂皮背心,试图弹掉那些本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仿佛怕惊扰了这个刚刚诞生的、脆弱的梦,侧过身,用手支撑着,缓缓坐在了床沿之上。
身体陷落在干草垫中,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安心的窸窣下陷声,感受到的不再是地面的坚硬,而是一种柔软的阻力。皮革的表面光滑,带着一丝微凉,紧贴着他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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