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件成功烧制出的陶器被林默赋予了最高的礼遇。带盖的小瓮被用来盛放珍贵的海盐,表面用炭条画了一道竖线标识容量;水罐被放置在滴漏旁,专供饮用;那只最完美的碗,则成了他每日进食的专属容器。它们光滑、规整、称手,每一次使用都无声地提醒着他改进制作工具所带来的好处,以及那百分之三十成功率背后惨痛的代价。
陶盘提升了形态塑造的效率,却将失败的成本成倍放大。那么,狩猎呢?
他的食物来源依旧不稳定。陷阱大多是最初级的绊索或陷坑,效率低下,时常被野兽破坏或侥幸逃脱。狩猎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体力消耗巨大,且伴随着直接冲突的风险。
他需要把自己从漫长而危险的追踪中解放出来,这就需要一种更高效、更致命、能被动猎杀大型目标的陷阱。
在一次“探索”时,他注意到一段陡坡上有松动的巨石,其下有兽径通过。一个念头闪过:若是能引导猎物经过此处,撬动巨石……但巨石下坠难以精确控制,且一击之后陷阱即废。
要想充分利用巨石,就要对其进行一番改造。落石提供致命的初段打击,而另一套装置负责控制或补刀,并尽可能保留陷阱的可重复使用性。
“建造”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设计和完善这个“复合陷阱”。选址在一处“Y”字形兽径的交汇点,一侧是土坡,他费力地将一块近百斤的片状岩石撬至坡顶,用一根坚韧的木棍做杠杆,杠杆末端系上长长的藤蔓绳索,绕过一株坚固的树杈,最终连接到一个精巧的触发机关——一个用细藤编成的活套,巧妙地隐藏在兽径中央。
一旦野兽踏入活套,触动机关,拉扯绳索,牵动杠杆,杠杆失去平衡撤除,巨石沿坡面滚落砸向猎物。同时,那根触发绳索本身,也会因为猎物的挣扎而收紧,成为一个套索,至少能限制猎物的行动,确保其处于落石的有效杀伤范围内。
这耗费了他整整两个“竹筒时”。调整杠杆的支点,测试绳索的强度,伪装活套的位置,计算巨石的落点。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计算和反复调试。他沉浸在一种冰冷的、近乎工程师的思维模式里,思考的只有效率、触发率和杀伤力。他甚至为这个陷阱分配了滴漏的一个“竹筒时”进行远程监视,像一个等待实验结果的科学家。
第三天下午, 在“探索”期间,他例行公事地远远检查陷阱区域。距离尚远,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随风飘来。成功了?他心中一紧,步伐加快,同时握紧了手中的黑曜石长矛,警惕地环顾四周——浓重的血腥味也可能引来其他掠食者。
绕过一丛灌木,他看到了现场。
陷阱被完美触发了。巨石准确地砸落在预想位置,那片松软的土地被砸出一个浅坑,周围溅满了深褐色的血迹和纷乱的动物毛发。触发用的套索也紧紧缠绕着一条后肢。
然而,画面却与他预想的“高效猎杀”相去甚远。
巨石并没有完全砸中目标的核心躯干,而是偏后了一些,砸中了后腹和臀部。巨大的冲击力显然造成了致命的创伤和粉碎性骨折,但并未立刻致死。
陷阱的受害者是一只成年母猴。林默认得这种猴子,岛上常见的种群,体型不大,通常机警而喧闹。此刻,它躺在血泊中,身体还在微微抽搐,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哀鸣,那双圆睁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它的前肢无力地刨着地面,试图拖动那被巨石碾碎、又被套索死死缠住的下半身。
最让林默血液凝固的是,它另一只前爪,正死死地、温柔地捂着自己明显鼓胀的腹部。即使在生命最后的、极度痛苦的时刻,这个本能般的保护姿势也未曾改变。
怀孕了。
林默像被钉在原地,他设计的高效杀戮机器,没有带来干净利落的死亡,而是制造了一场漫长而残忍的虐杀,对象还是一个怀有幼崽的生命。
他冲上前,不是去收获猎物,而是下意识地想结束它的痛苦。他举起长矛,对准它的心脏,手却在微微颤抖。那母猴似乎感知到他的靠近,哀鸣变得急促,护住腹部的爪子更紧了,看向他的眼神里,恐惧之外,竟有一丝清晰的哀求。
这一刻,林默如遭雷击。
他不再是那个为了生存而不得不猎杀的求生者。他成了一个制造痛苦、扼杀新生命的刽子手。
他猛地刺下长矛,结束了它的生命。
寂静瞬间笼罩了林间,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仿佛在为这场悲剧叹息。浓重的血腥味变得更加刺鼻。
他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这惨烈的景象。他为了自己的生存效率,设计了一个装置,不仅剥夺了一个生命,还间接剥夺了另一个尚未诞生的生命。这种双重毁灭的重量,远远超过他之前任何一次为了果腹而进行的狩猎。
“呃……”他的喉间发出一声嘶哑的、近乎哽咽的声响。那受损的声带无法表达他内心复杂的万分之一。
他没有立刻处理“猎物”。他先是解开了那只深深勒入皮肉、甚至嵌进骨头的套索,藤蔓上沾满了血。他又费力地撬动那块染血的巨石,将它推回坡上。他近乎偏执地拆除了这个他耗费心血建造的死亡装置,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刚才发生的一切。
然后,他面对着母猴的尸体。鼓胀的腹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罪孽。
他无法将其视为简单的肉食,一种强烈的亵渎感阻止了他。他在陷阱旁挖了一个深坑。小心地,甚至可以说是轻柔地,将母猴及其未出生的幼崽一同放入坑中。他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只是沉默地、一捧一捧地将泥土覆盖上去,直到地面恢复平整,只剩下那片无法掩埋的、暗红色的土地,诉说着这里发生过什么。
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满手的血腥和沉重如山的心理负担。
返回营地的路漫长而寂静。滴漏依旧精准,但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被永远留在了那个陷阱旁。那双充满痛苦和哀求的猴眼,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
那一夜,他失眠了。篝火跳跃,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棚屋外风声呜咽,在他听来,却像是无数细碎的哀鸣。
他失去了对下一次“觅食”的期待,甚至对那七株欣欣向荣的芋头,也投去了一丝复杂的目光。
喜欢独居荒岛二十年请大家收藏:(www.071662.com)独居荒岛二十年小米免费小说网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