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岛的黎明是被热带的潮气与鸟鸣唤醒的。
氤氲的乳白色海雾尚未完全被朝阳驱散,如同轻纱般缠绕在墨绿色的林线与黛色的山峦之间。
林墨赤脚踩在湿润微凉的沙滩上,深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着咸腥海风与腐烂植酵的、独属于幽影岛的气息。
今天,他将开始一项浩大而孤独的工程,为他赖以生存的这片土地,绘制一张能触摸其骨骼与肌理的等高线地图。
他回到加固过的石屋,从一只密封的陶罐中,郑重地取出了他耗费数月心血用特殊油脂反复鞣制、拼接而成的巨大袋鼠皮。
它取代了以往易脆的鹿皮,呈现出一种坚韧而光滑的质感,在从窗口透进的熹微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张皮子,将是他探索岛屿立体形态的终极画布。
目标不再仅仅是标记水源、猎场或危险区域,而是要揭示岛屿的高度、坡度、山谷的走向与山脊的蜿蜒。
为此,他改良了此前简陋的“水准仪”。
选用一根笔直、透明的细竹筒,两端开口,精心固定在一个用硬木制成的、可调节高低的简易三脚架上。
竹筒内注入宝贵的清水,只留一个微小而灵活的气泡。
当气泡稳定在竹筒中央那道精心刻下的细线上时,视线沿竹筒上沿望去的方向,便是他赖以参照的“水平线”。
“‘磐石居’营地,海拔零。”
林墨用削尖的炭笔,在袋鼠皮靠近中心的位置,用力而清晰地画下第一个点,并郑重标记。
这是他所有测量的原点,是他在这片浩瀚空间中的唯一坐标。
他扛起水准仪、自制的硬木量角器和一捆标记了标准长度的坚韧藤蔓绳,像一位孤独的朝圣者,走向营地后方那座如同巨大屏风般矗立、隔绝了内陆的陡峭山崖。
热带藤蔓如同无数条巨蟒缠绕其上,繁茂的蕨类和苔藓在潮湿的岩壁上肆意生长。
站在长满青苔的崖底,他将水准仪的三脚架深深插入松软的腐殖土中,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支脚,直到竹筒内的那个小气泡如同温顺的精灵,稳稳地停在中央刻线上。
他眯起一只眼,视线沿着竹筒冰凉的上沿,缓缓上移,瞄准了崖壁上大约十米高度处一块醒目的、被风雨侵蚀成暗红色的凸起岩石。
“仰角…大约四十五度。”
他低声自语,拿起那块沉重的硬木量角器,比对着视线与水平线之间的夹角。
接着,他展开那捆藤蔓绳,一端固定在脚下,另一端拉直,紧贴地面,指向崖壁底部,精确测量出自己到崖壁的水平距离——约十五米。
他蹲下身,用一根随手捡来的树枝,在泥地上划写。
三角函数的知识碎片,如同沉船中的宝藏,从他尘封的记忆深处艰难浮现。
“高度…约等于水平距离乘以仰角的正切值…”
他反复计算、核对,排除着心算可能带来的误差。
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滴在泥地上的算式旁,洇开一个小小的圆点。
“十米…这块岩石相对于我立足点的相对高度约十米。那么,崖底此处的绝对海拔,暂定为十米。”
他直起身,在袋鼠皮上对应崖壁底部的那个位置,用炭笔标注了一个小小的、却意义非凡的“10”。
他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沿着陡峭崖壁的底部横向移动。
每一次移动,都是一次重复而繁琐的操作:选择新的观测点,固定水准仪,寻找崖壁上新的标志点,测量距离,读取仰角,计算高度,然后在兽皮上标记。
点与点之间,他用流畅而肯定的线条连接起来,一条代表海拔十米的等高线雏形,开始沿着嶙峋的崖脚蜿蜒延伸,清晰地勾勒出这座巨大屏障与大地相接的轮廓。
林墨沿着事先探明、相对安全的之字形小径,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幽影岛的闷热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汗水迅速浸透了他简陋的兽皮背心,粘稠地贴在后背上。
山风在更高的地方变得强劲,呼啸着掠过岩壁,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水准仪的气泡在竹筒内剧烈地晃动,难以驯服。
他在半山腰找到一块相对平坦、凸出的岩石作为新的立足点。
测量崖壁上方另一块更高岩石的仰角,数值更大,意味着更高的海拔。
但现在,他需要知道自己这个新立足点,相对于山下第一个测量点的海拔差,这就是“高程传递”。
他用藤蔓绳精确测量两点间的斜线距离,然后用水准仪测量这两点连线与水平线之间的夹角,再运用勾股定理计算垂直高差……
每一步都充满了潜在的误差,都需要他像最苛刻的会计师一样,反复验证,交叉比对。
有些区域,坡度近乎垂直,布满湿滑的苔藓,根本无法攀爬和直接测量。秦风面对这样的天堑,眉头紧锁。
“这里的等高线必须闭合…走向需要推断…”他喃喃道。
他退到安全的观测点,根据下方已测点的走势、上方山脊线的延伸方向,结合目测岩壁的整体倾斜角度和植被分布,用虚线在袋鼠皮上谨慎地、试探性地延伸那条代表更高海拔的等高线,并在旁边用更小的字标注“推测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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