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禁中太医署
寅时三刻,天色未明。
太医署的药房里烛火通明,五盏铜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刘翰站在长案前,案上摆着三只白瓷小碗,碗中是颜色深浅不一的药液。他手持银针,依次从每只碗中蘸取药液,滴在试毒的玉碟上,观察色泽变化,又凑近细闻气味。
这是“参苓固本丸”配制的第七味辅药——“七叶灵芝煎”。灵芝取自秦岭深处百年老松的根际,需在惊蛰后、清明前采摘,此时药性最足。采回后晾晒七日,再以山泉水浸泡三昼夜,方可用文火慢煎。整个流程需时半月,错一步则药效大减。
药童小乙侍立一旁,手中捧着记录时辰的沙漏。见沙漏将尽,他低声提醒:“判官,辰时到了。”
刘翰点头,将最后一味辅药“龙眼肉”投入煎锅。这是产自岭南的贡品,肉厚核小,需去核留肉,以蜂蜜腌渍七日,取其甘润补血之效。投入锅中后,药液颜色由深褐转为琥珀,散发出奇异的甜香。
“圣人服用固本丸,今日是第十八日。”刘翰一边搅动药勺,一边对另一名药童道,“脉案记录如何?”
那药童连忙翻开厚厚的脉案簿:“回判官,圣人脉象日趋平稳,昨日已无咳血,晨起咳痰仅见少许清痰。食欲增进,每餐可进粟米饭一碗、炙肉三片、菜羹一盅。夜间安睡,丑时至卯时无醒……”
刘翰听着,手中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这些变化,比他预想的来得快,也来得猛。“参苓固本丸”虽有补气养血之效,但毕竟是调理之药,非神丹妙药。圣人这恢复速度,已超出医理常轨。
他想起了那团咳出的淤血。陈年积瘀,阻塞经络,一旦排出,气机通畅,确实会有“豁然开朗”之效。但淤血易去,脏腑之损难复。圣人能在短短半月间恢复至此,恐怕不单是药力之功……
“判官,”小乙小声问,“圣人这病,是不是快好了?”
刘翰没有立即回答。他熄了炉火,将煎好的药液滤入玉碗,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良久,才缓缓道:“病去如抽丝,愈疾如春蚕。圣人之病,积年沉疴,非朝夕可愈。如今虽见好转,但根基未固,仍需静养调理,切忌劳心劳力。”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是标准的太医口吻。但刘翰心中清楚——有些变化,已经开始了。就像这初春的汴梁城,表面上还残留着冬日的萧瑟,但地气已动,草木已萌,只等一场春雨,便会焕然一新。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撕破了黎明的寂静。远处宫城方向,隐隐有钟声响起——那是天子晨起的信号。
刘翰将玉碗放入特制的保温食盒,又检查了一遍盒中的“参苓固本丸”。丸药装在青瓷小瓶中,共三十粒,是十日的量。他亲自捧着食盒,走出药房。
太医署的院子里,几株桃树已吐出粉白的花苞,在晨雾中朦朦胧胧。春风拂过,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那是汴梁城独有的、混合着黄河水汽与万家烟火的味道。
刘翰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清冽,让他精神一振。他想起三日前为圣人诊脉时,指下那日渐有力的搏动,还有圣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
这王朝的春天,或许真的来了。
而他这个太医,要做的就是在春天彻底到来之前,护住那簇刚刚复燃的火苗,不让它再被寒风吹灭。
鬼见愁以北二十里·契丹大营
辰时初,晨雾弥漫。
耶律挞烈站在牛皮大帐前,望着南面鬼见愁方向沉沉的雾气。他年过五旬,须发已白,但腰背挺直如松,一身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那双眼睛深邃如潭,此刻正盯着手中那份刚刚送来的战报——耶律斜轸的首级已确认,三千先锋折损近半,余部溃散。
帐下站着八名将领,个个垂首屏息,无人敢出声。耶律斜轸是耶律挞烈的侄孙,也是他最看好的年轻将领。如今战死沙场,连头颅都被周军割去,这是契丹南下以来从未有过的耻辱。
“都说说吧。”耶律挞烈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一仗,该怎么打?”
一名老将犹豫片刻,上前道:“大帅,周军新近得胜,士气正旺。且据斥候所报,他们在鬼见愁谷口筑营固守,又于潞州以北老鹰岩设伏,显然有所防备。我军粮草只够十日,若强攻……”
“若强攻不下,粮尽自退,是么?”耶律挞烈打断他,“那本帅问你——我军万余铁骑南下,先锋折戟,若就此退兵,回去如何向陛下交代?如何向战死的儿郎交代?”
老将哑口无言。
另一将领道:“大帅,不如分兵。一部佯攻鬼见愁,牵制周军主力;一部绕道东进,袭扰潞州。潞州李筠新收降卒,军心未稳,若能破之,既可补充粮草,又可威胁壶关后路。”
“李筠……”耶律挞烈沉吟,“此人守潞州十几年,老奸巨猾。他既敢收朔州降卒,必有防备。袭扰或许可行,强攻恐难见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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