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四,子时。壶关山区。
雪下得更紧了。鹅毛般的雪片从漆黑的天幕倾泻而下,在呼啸的山风里打着旋,把天地间一切都染成惨白。王全斌趴在山脊的岩石后,身上盖的白色麻布已积了厚厚一层雪,远远看去就像一块普通的山石。
他轻轻拨开眼前积雪,眯着眼往下方的谷道望去。
火把的长龙正在谷中蜿蜒行进。
约两千人的队伍,骑兵在前,步兵居中,辎重车在后。火把的光在风雪中摇曳不定,隐约照亮了队伍中央那面“郭”字大旗。从旗号、衣甲和行军阵型看,确实是北汉军无疑。但王全斌注意到一个细节:这支军队的士兵大多低着头,默默赶路,没人交谈,更没人唱歌——这不是一支士气高昂的部队。
“将军,”副将陈武从侧面匍匐过来,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探清楚了。带队的是郭无为的侄子郭崇,军中还有三个穿着文士袍的人,像是幕僚。辎重车里装的……像是粮草和金银箱。”
“粮草金银?”王全斌眉头一皱。若是南下攻潞州,该带攻城器械才对。若是西进联契丹,也该轻装疾行。带这么多辎重,倒像是……
“搬家。”他喃喃道。
陈武一愣:“将军是说……”
“郭无为要跑。”王全斌眼中闪过锐光,“他不是来打仗的,是带着家当和心腹,要投契丹或者另立山头。这些兵,多半是他私蓄的部曲。”
这个判断让陈武倒吸一口凉气。若真是如此,那北汉的内斗就不是权争,而是分裂了。
“那我们……”陈武看向下方缓缓行进的队伍,“截杀?”
王全斌没有立刻回答。他在心里快速计算:己方五百人,对方两千人,兵力一比四。但己方埋伏在侧,居高临下,且对方毫无防备。更重要的是——山谷狭窄,一旦前路被堵,后路被截,便是瓮中捉鳖。
“传令。”王全斌声音冰冷,“第一队、第二队从两侧山脊潜行至谷口,用擂石堵路。第三队跟我从正面突袭,专杀军官、夺旗。记住,不要恋战,一击即走。我们的目的不是全歼,是制造混乱,让他们以为遭遇了大规模伏击。”
“那郭崇……”
“若能生擒最好,不能就杀了。”王全斌顿了顿,“但一定要让几个人逃回去——逃回晋阳,把消息带给刘继恩。”
陈武领会了意图,悄然后退传令。
王全斌缓缓抽出横刀。刀身在雪光中泛着幽蓝的寒芒,刀柄上缠的麻布早已被手心的汗浸湿又冻硬。他想起临行前李筠的嘱咐:“全斌,此去凶险,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为上。”
但有些事,明知凶险也要做。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身体压得更低,像一头等待时机的雪豹。
下方的队伍已行至山谷中段。这里地势最为狭窄,两侧山崖夹峙,谷道宽不过十丈。风雪声掩盖了周军移动的细微声响,北汉士兵们只顾埋头赶路,没人抬头看那漆黑的山脊。
就是现在。
王全斌举起右手,猛地挥下!
“轰隆——!”
谷口方向传来巨响。数十块预先准备好的巨石被推下山崖,裹挟着积雪滚滚而下,瞬间将狭窄的谷道堵死!几乎同时,山谷另一侧也传来落石声——后路也被断了。
北汉军阵大乱。
“有埋伏!”
“敌袭——!”
惊慌的呼喊在风雪中炸开。士兵们本能地往中间拥挤,队形瞬间溃散。军官们试图弹压,但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
“放箭!”
王全斌一声令下,两侧山脊上,数百支弩箭如飞蝗般射下!这不是抛射,是直射,箭矢穿透风雪,精准地扎进那些呼喊指挥的军官身体。惨叫声此起彼伏。
“冲!”王全斌跃出雪窝,率先冲下山坡。
五百名周军精锐如雪崩般倾泻而下。他们不喊杀,不擂鼓,沉默得可怕,只有脚踩积雪的咯吱声和甲胄摩擦的哗啦声。这种沉默比呐喊更令人胆寒。
王全斌冲在最前,手中横刀如电,劈开一个试图组织抵抗的北汉校尉。温热的血喷在雪地上,瞬间冻结成暗红的冰晶。他脚步不停,直扑那面“郭”字大旗。
旗下一员年轻将领正在慌乱地指挥亲兵结阵,正是郭崇。他看见王全斌冲来,吓得拔马欲走,但谷道拥挤,马匹根本转不开身。
“郭崇!”王全斌厉喝,“下马受缚,饶你不死!”
郭崇脸色煞白,却咬牙拔剑:“休想!给我挡住他!”
十余名亲兵挺矛围上。王全斌不退反进,一个矮身从矛丛下滚过,横刀上撩,斩断两匹战马的前腿。马匹惨嘶倒地,将背上的骑兵甩飞。他趁势突进,刀光再闪,又劈倒两人。
但郭崇的亲兵毕竟精锐,很快重新合围。一支长矛刺来,王全斌侧身闪避,矛尖擦着肋甲划过,带出一串火星。另一支矛从背后偷袭,他回刀格挡,却慢了一瞬——矛尖刺入左肩,虽被甲片卡住,仍带来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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