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巷,名中带“花”,巷里巷外,确也处处透着一股与南隅里截然不同的风流气息。
青石板路面铺得平整,两侧店铺的门脸,皆是朱漆亮瓦,雕花窗棂。清晨的阳光斜斜照下,给那“百年老店”的金字招牌,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
空气里,没有南隅里那种挥之不去的霉湿与酸腐,而是混杂着脂粉香、酒糟香,还有从点心铺子里飘出的甜糯气息。
魏大通走在三人中间,挺着鸡胸,下巴微抬,将那柄旧短刀在腰间拍得“啪啪”作响。他路过一家绸缎庄,庄内老板正倚在柜台上拨算盘,见他们过来,连忙起身,隔着门槛拱手作揖,脸上堆满了笑。
魏大通背着手,慢悠悠踱过去,只拿眼角扫了对方一下,从鼻孔里“嗯”了一声,便算作回应。
那老板的腰,弯得更低了些。
熊铁柱扛着他的厚背大刀,目不斜视,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沉稳。街上行人见了他这副魁梧模样,都早早地避让到一旁。
叶青玄跟在最后,他看着绸缎庄老板那谄媚的笑脸,又看看魏大通那副小人得志的做派,心中并无波澜。这身皂服,在这梨花巷里,确是一张好用的虎皮。
他们沿着巷子,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绕回东头。一路行来,所见皆是繁华景象,买卖兴隆,秩序井然。偶有几个游手好闲的泼皮,聚在墙角晒太阳,一见他们这身行头,便立刻散了,溜进旁的岔路里,不见踪影。
一个上午,就这么在不紧不慢的踱步中过去了。波澜不惊,平淡如水。
临近午时,三人回了奉天司衙署。
后院的伙房,早已升起了饭食的香气。说香,其实也不过是糙米饭混合着大锅菜的味道。院里支着几张长条木桌,早已坐满了跟他们一样的临时捕役。众人或蹲或坐,人手一个大号的黑陶碗,吃得呼呼作响。
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里,盛满了白花花的糙米饭。旁边一口大铁锅,炖着一锅菜,主料是白菜,被煮得发黄软烂,汤水浑浊,上面飘着几点可怜的油星,偶尔能从锅底翻出一两片肉来,立刻便会被掌勺的伙夫用大勺压回去,惹来一阵哄笑。
魏大通拿碗盛了满满一碗饭,又央求掌勺的伙夫,多给浇了一勺菜汤,寻了个空位坐下,便开始狼吞虎咽。
熊铁柱打了两碗饭,摞在一起,菜只舀了半勺,坐到一旁,一口饭,一口菜,吃得一丝不苟。
叶青玄也打了满满一碗饭。经过两夜淬炼,他腹中早已空空如也,此刻闻到饭香,只觉腹中那头蛰伏的猛兽苏醒了过来。他也不多话,埋头便吃。一碗饭,三两下便见了底。
他起身,又去盛了第二碗。
吃完,腹中仍有空虚之感。他站起身,走向饭桶。
“嘿,青玄,你小子是饿死鬼投胎啊?”魏大通刚扒完一碗饭,正剔着牙,见叶青玄又去盛饭,不由得调侃道。
周围几人也都闻声看过来。
叶青玄只笑了笑,不作声,又满满当当地盛了第三碗。
他胃口比平日可是要好上太多。那《金刚不坏体》的修行,如同一座熔炉,将他吃下去的食物,迅速化作气血,填补着身体的亏空。
魏大通见他不理会,也觉无趣,转而抱怨起伙食来:“他娘的,又是这清水煮白菜,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咱们一天到晚在外头跑断腿,就吃这个?”
他拿筷子在碗里划拉半天,好不容易才翻出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肥肉,连忙夹进嘴里,咂摸半天,才舍得咽下。
“我听说啊,”他压低声音,对叶青玄和一旁闷头吃饭的熊铁柱说道,“章总捕头他们,后堂那边可是开了小灶的。顿顿有鸡有鱼,还配着城西‘杜康楼’的上好黄酒。那小日子,啧啧……”
熊铁柱咽下一大口饭,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他们是总捕头。”
“总捕头怎么了?总捕头就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了?”魏大通愤愤不平,“咱们在这儿吃糠咽菜,他们在那儿大鱼大肉。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叶青玄端着他的第三碗饭,慢慢吃着。
他听着魏大通的抱怨,目光却越过这嘈杂的院落,望向了后堂的方向。
伙食,不过是这奉天司森严等级的一个小小缩影。
吃的不同,穿的也不同。临时捕役穿的是别人穿旧的粗麻皂服,正式捕快穿的是量身定做的新棉布官衣。
喝的也不同。他们在这院里,渴了,只能去水缸里舀一瓢井水。而章总捕头他们,在廊檐下坐着,便有上好的明前龙井奉上。
这背后,便是权力。
权力,决定了你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决定了别人见你是弯腰作揖,还是不屑一顾。
昨晨,他想着的是,要坐到那廊檐下去。
不,不对!
他咽下最后一口饭,将黑陶碗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嗑”的一声轻响。
他要的,不是坐到那儿去听别人讲话。而是要站到那儿去,对着下面这满院的人,侃侃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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