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周建军的合作提议,林晚月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一个潜在的重担,却又仿佛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更坚硬的枷锁。心底那堵名为“不信任”的高墙,在创伤记忆的浇灌下,又垒高了几分。
日子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每天依旧是采购、备料、出摊、收摊,周而复始。她像一只辛勤的工蚁,沉默而固执地经营着自己的一方天地,用忙碌填满所有可能滋生软弱和依赖的时间。
周建军自那日被拒绝后,没再来过她的棚子,但在夜市上偶尔碰到,还是会笑嘻嘻地打个招呼,递根烟,仿佛那天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这份洒脱,反而让林晚月心里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怅然。但她很快便会将这丝情绪掐灭,用更专注的劳作来麻痹自己。
然而,她刻意维持的平静,在一个深夜被彻底打破。
那晚收摊比平时稍晚一些。因为白天去跑了跑办证的事情,耽搁了备料的时间,出摊也就晚了些。等到送走最后一位食客,将零零散散的钱票仔细清点、藏好,再把锅碗瓢盆清洗干净搬上三轮车,已是月上中天。
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拂着空寂无人的街道。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冰冷的夜雾中投下模糊的光晕。林晚月裹紧了单薄的棉袄,推着沉甸甸的三轮车,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而清晰的辘辘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回到桂花弄,弄堂里更是漆黑一片,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她将三轮车费力地推进那个只能勉强遮风挡雨的狭窄通道,停在自己破棚子的门外。
像往常一样,她先打开棚子的锁,准备将车上的东西一点点搬进去。然而,就在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借着远处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向棚内时——
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僵在了门口!
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呼吸骤停!
棚子里,一片狼藉!
她视若珍宝、明天出摊要用的那盆辣肉臊,被打翻在地!深红色的肉糜和油亮的辣油泼洒得到处都是,黏糊糊地糊在泥地上,与灰尘、草屑混杂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香气与腐坏的气息。
旁边装着面粉的袋子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雪白的面粉倾泻出来,像一层惨白的雪,覆盖了部分辣肉臊,也弥漫在空气中。
准备用来熬面汤的猪骨被扔得到处都是,上面沾满了泥污。
葱姜蒜等配料被踩得稀烂,汁液横流。
甚至连她小心翼翼藏在角落里的、备用的一小罐珍贵的新炼制辣油,也被砸碎了,琥珀色的辣油混合着玻璃碴,在地上洇开一片狰狞的污渍。
整个狭小的空间,充斥着一种被恶意摧毁后的死寂和混乱。
她辛辛苦苦、花费了几乎所有本钱和心血准备的食材……全毁了!
不仅仅是毁了,是被一种充满泄愤意味的、极其恶劣的方式,彻底糟蹋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瞬间席卷了全身!林晚月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她扶着门框,才勉强支撑住几乎要软倒的身体。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喉咙发紧,眼前阵阵发黑。
是谁?!
到底是谁干的?!
黑皮?他还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孙寡妇?因为嫉妒而做出的疯狂报复?
还是……顾明宇?用这种方式逼她走投无路,乖乖就范?
无数的猜测和怀疑,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但此刻,比愤怒和猜测更强烈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源自前世记忆的恐惧和无力感!
看,这就是孤立无援的下场!
看,这就是拒绝合作、固执己见的代价!
没有人帮你,没有人提醒你,你就像一只待在的羔羊,随时可能被黑暗中伸出的黑手,轻易地撕碎!
如果……如果她接受了周建军的合作,是不是就会有人帮她照应一下?是不是这种恶**件就可能避免?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狠狠地掐灭了!不!绝不能这么想!依赖别人死得更快!顾明宇和林晓雪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可是眼前这触目惊心的狼藉,这血本无归的损失,这明天无法出摊的困境……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她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她一直强撑着的、用冷漠和坚硬外壳包裹着的坚强,在这一刻,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一种巨大的委屈、愤怒、后怕,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踉跄着走进棚子,脚下踩到黏腻的辣肉和滑腻的面粉,几乎摔倒。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坐在那一地狼藉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辣油、肉腥和面粉混合的怪异气味,刺激着她的鼻腔。
她没有哭。只是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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