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报信的风波,如同悬在林晚月头顶的阴云,并未因王主任暂时的网开一面而彻底散去。它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勒在她的脖颈上,时刻提醒着她行事的边界和潜在的危险。
生意依旧火爆,排队的食客依旧络绎不绝,但林晚月的心境已截然不同。她不再沉浸于收入的快速增长和食客的赞誉之中,而是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时刻竖起耳朵,警惕着风吹草动。
她开始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经营策略。
采购变得更加分散和隐蔽。她不再固定在一个肉摊购买,而是今天在东市买一斤,明天去西市称半斤,尽量不引起单一摊主的过多注意。面粉和其他调料也是如此,她甚至偶尔会去更远的菜市场,只为降低在固定区域的出现频率。
出摊时间也做了微调,不再那么早去占据最显眼的位置,有时甚至会故意晚到一会儿,让队伍看起来不那么“招摇”。
收钱时更加小心,尽量不让钱袋显得过于鼓胀。每晚收摊后,她会第一时间将大部分现金和粮票清点好,藏在棚子里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一个墙缝里,只留少量零钱在身上。
这些改变细微得几乎无人察觉,却耗费了她大量的心神。她感觉自己像是在走钢丝,一边要维持生计,一边要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看不见的陷阱。
然而,麻烦似乎总是不请自来。
这天傍晚,她刚支好摊子没多久,队伍才排了十几个人,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大盖帽的市管会工作人员,就面色严肃地走了过来。
“谁是摊主?”为首一个高个子男人扫视着摊位,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
林晚月的心猛地一沉,放下手中的勺子,擦了擦手走上前:“同志,我是。”
高个子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额角的伤疤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简陋的摊具和那盆辣肉臊:“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税务登记证,拿出来看一下。”
果然来了!
林晚月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她知道,这些证件她一样都没有。之前靠着王主任的默许和小心谨慎,勉强在灰色地带生存,但现在,举报信显然已经引起了相关部门的注意。
“同志……我……我刚摆摊没多久,这些证……还在办。”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无助。
“没证?”高个子男人眉头立刻拧紧了,语气更加严厉,“无证经营是违法的你知道吧?按照相关规定,我们可以没收你的经营工具,并处以罚款!”
他身后那个年轻些的工作人员已经拿出了记录本和笔,准备开罚单。
周围排队的食客们也都安静下来,紧张地看着这一幕。有人面露同情,有人窃窃私语,更有人幸灾乐祸。
“同志,能不能通融一下?”林晚月急得眼圈都有些发红,声音带着哀求,“我真是没办法,一个外地人,找不到工作,就靠这点手艺糊口……我保证,我马上就去补办手续!求求您了,给我一次机会吧!”
她知道,一旦工具被没收,罚款事小,她赖以生存的根基就断了!
“规定就是规定!没证就不能经营!”高个子男人不为所动,示意同伴,“记录一下,准备暂扣物品。”
年轻工作人员拿起笔,就要记录。
林晚月的心沉到了谷底,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她仿佛看到煤油炉、铁锅、碗筷被一样样搬走,看到她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在瞬间崩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和慵懒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哟!老张,这么大火气?跟个小姑娘较什么真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的确良花衬衫、喇叭裤,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模样颇为俊俏的年轻男人,双手插在裤兜里,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却透着一股精明的亮光。
正是附近有名的“厂花”——周建军。
周建军原是国营纺织厂的工人,因为长得俊俏,又会打扮,得了这么个绰号。改革开放后,他脑子活络,第一个辞了铁饭碗,干起了个体户,倒腾些服装、电子表之类的紧俏货,是这一片最早富起来的那批人之一。他为人仗义,交游广阔,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在城南这一带颇有些名气。
高个子市管员看到周建军,严肃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语气依旧强硬:“周建军?你怎么来了?这事你别管,她无证经营,我们按规定办事。”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周建军走到近前,笑嘻嘻地掏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两根递了过去,“老张,小王,抽根烟,消消气。”
被称为老张的高个子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烟。旁边的小王见状,也接了过去。
周建军自己也叼上一根,划着火柴先给老张点上,又给小王点上,最后才给自己点着,吐出一个烟圈,这才慢悠悠地说:“老张,这姑娘我认识,不容易。外地来的,举目无亲,就靠这点手艺混口饭吃。你们把她摊子收了,不等于断了人家活路吗?这大冷天的,让人家姑娘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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