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里的忙音,如同冰冷的铁锥,一下下凿在林晚月的心上。她握着话筒,僵立在电话亭狭小的空间里,四周省城夜晚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胸腔里那颗急剧下沉、冰冷窒息的心。
京城。陆家。陆正宏。
政治联姻。门当户对。高攀不起。
这些词汇如同淬了毒的冰凌,在她脑海中反复穿刺,带来尖锐的疼痛和彻骨的寒意。
原来如此。
原来他偶尔的沉默与眼底深藏的沉重,并非全因牺牲的“故人”,更源于他身上那副与生俱来的、名为“家族责任”的枷锁。
原来他一次次看似不经意的援手,在遥远的京城看来,竟是如此“引人注目”,甚至需要他父亲亲自出面“提醒”。
她林晚月,重生以来,凭借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和超越时代的见识,从弄堂摊贩做到饭店老板,再到如今在省城机关食堂站稳脚跟,她以为自己在一步步变得强大,足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可陆正宏这通电话,像一盆冰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她所有的努力和成就,在那种根深蒂固的阶层观念面前,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只换来一句轻飘飘的“好好经营你的事业”和“及时止损”。
一种混杂着屈辱、愤怒、无力以及深重悲哀的情绪,在她心中翻腾、冲撞,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老板?你怎么了?”小梅担忧的声音从电话亭外传来,她见林晚月进去许久没有动静,脸色苍白得吓人。
林晚月猛地回过神,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强迫自己将那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她放下话筒,推开电话亭的门,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平静无波的表情。
“没事,一个……打错的电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尽力维持着平稳,“走吧,回去了。”
小梅将信将疑,但见她不愿多说,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跟在她身边。
回到招待所那间狭小的房间,林晚月以疲惫为由,早早将小梅打发去了隔壁房间休息。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坐倒在地。黑暗中,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灯变幻的光影,在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陆北辰……
她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心脏一阵阵抽紧。
那个在她最狼狈时给予援手的男人,那个沉默却坚定地站在她身后的男人,那个让她冰封的心湖泛起涟漪的男人……原来,他们之间,横亘着如此巨大的鸿沟。
她想起他送她那套手术器械和笔记时的郑重,想起他说“心疼”时的低沉,想起他指尖拂过她发丝时的微颤……那些瞬间的温暖与悸动,此刻都变成了灼人的讽刺。
她该怎么办?
像陆正宏说的那样,“及时止损”,从此远离陆北辰,只做“普通的朋友和商业合作伙伴”?
可那些共同经历的风雨,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悄然滋生的情愫,真的能说断就断吗?
还是……不顾一切,去争取那看似渺茫的可能?
可陆家那样的家庭,会接受她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甚至带着“黑历史”(前世)的私营业主吗?她的靠近,会不会反而给陆北辰带来更多的麻烦和压力?
理智与情感在她脑中激烈交战,如同两头困兽,撕扯得她头痛欲裂。前世的惨痛教训告诉她,阶级的壁垒是何等森严,妄图攀附,最终只会摔得粉身碎骨。可这一世,她好不容易再次对一个人动了心,难道就要因为这无形的枷锁而再次放弃吗?
不甘心!
可是……不放弃,又能如何?
这一夜,林晚月彻夜未眠。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窗外省城的夜色从璀璨到沉寂,再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心,如同在油锅里反复煎炸,备受煎熬。
第二天,她照常去了机关食堂窗口。脸上依旧是得体的微笑,指挥着店员备餐、服务,应对着络绎不绝的顾客。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笑容背后,是何种的空洞与疲惫。
小梅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却不敢多问,只是更加卖力地工作,试图分担她的压力。
一整天,林晚月都有些心神不宁。她既害怕听到BP机再次响起,又隐隐期待着……期待陆北辰能出现,能给她一个解释,或者……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然而,陆北辰没有出现。
一整天,都没有。
这种沉默,比陆正宏直接的警告,更让林晚月感到心慌和绝望。
他……是默认了他父亲的态度吗?
下班后,林晚月独自一人走在回招待所的路上。秋风吹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就在她走到招待所楼下,准备上楼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立在楼前的阴影里,仿佛已等候多时。
是陆北辰。
他穿着一身深色便装,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比往日更深的沉郁。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望向她,带着一种复杂的、林晚月看不懂的情绪。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京城来电的余波,终于震荡到了他们之间。
而这无声的对峙,仅仅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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