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说……我说了会没命的。”会计的声音发颤,“他说了,要是我敢透露半个字,就对我在上海的家人动手。”
“你先冷静。”余念新把包拉回来,放在栏杆上,“销毁保险单原件,按军管会的规定,轻则罚款拘留,重则按破坏经济秩序论处。但如果你能说实话,配合我们调查,这些都可以算你主动交代,从轻处理。”
这话不是威胁,是事实。1949年的安庆,军管会刚成立不久,对这种破坏工业建设的行为抓得极严,但也鼓励主动坦白。会计显然知道这一点,呼吸渐渐乱了,眼神里满是挣扎。
“我说……我都说。”他咬了咬牙,“签字的不是我们会计组的人,是工程师那边的人带来的,说是他们自己走的保险手续,让我帮忙入档。他说他叫李参,是祥泰洋行从上海派来的工程师,专门负责设备的技术对接。”
“李参?”余念新皱起眉——他看过所有随船人员的名单,根本没有这个名字,“他的名字不在洋行的职员名单上,你怎么确定他是工程师?”
“他有洋行的工作证,上面写着‘技术顾问’。”会计说,“而且他跟马丁走得很近,马丁都称呼他‘李先生’。
上个月在上海装货的时候,就是他把这些假保单交给我的,说等设备到了安庆,要是没人发现就没事,要是被发现了,就让我把责任推给离职的derrick。”
“他现在在哪?”
“不知道。”会计摇头,“他没住在工程师会馆,也没住江边小楼,好像是在城里租了房子。平时只有需要对接技术的时候才会来码头,每次来都戴着口罩,很少跟人说话。”
余念新心里一沉——一个不在名单上、身份神秘、还和马丁勾结的“工程师”,这才是真正的核心人物。他把帆布包重新扣好,拎在手里:“你现在跟我回军管会,把刚才的话写一份详细的记录。这些保单我先封存,明天对账照常进行。”
“那……我还能回去吗?我的家人……”会计还是担心。
“你暂时住在军管会的临时宿舍,安全有保障。”余念新说,“我们会立刻联系上海军管会,保护你的家人。至于你,只要配合调查,后续不会为难你。”
会计明显松了口气,跟着余念新往军管会走。路上,余念新吹了声铜哨,远处立刻传来脚步声——赵海生带着便衣赶了过来。
“人扣住了?”赵海生问。
“扣住了,还挖出个关键人物。”余念新把李参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你现在带两个人,去工程师会馆和江边小楼问问,看有没有人见过这个李参。另外,让王铁牛查一下城里的客栈和出租屋,重点查那些有洋行人员登记的住处。”
“明白!”赵海生立刻带人出发。
余念新带着会计回到军管会,让他连夜写了份详细的供词。看着供词上“李参”的名字,余念新的手指在纸上轻轻敲着——这个李参,显然比马丁和克莱德更危险。
他能拿到洋行的工作证,能接触到核心的保险手续,还能让会计为他卖命,说明他在祥泰洋行和国民党潜伏组织里,都有不低的地位。
凌晨一点,赵海生回来了,脸色不太好:“问遍了所有随船人员,只有那个小助手见过李参,说他上个月在上海装货的时候来过一次,戴着口罩和帽子,没看清脸。城里的客栈和出租屋也查了,没找到符合条件的人。”
“他没跑。”余念新很肯定,“他还没拿到马丁承诺的钱,也没完成破坏设备的任务,不会轻易离开安庆。他现在躲起来,肯定是在等明天的对账结果,想看看我们有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那我们明天怎么办?直接在对账的时候提李参的名字,引他出来?”
“不。”余念新摇头,“我们装作不知道李参的存在,照常核对保单。那个小助手是李参的人,看到会计没出事,肯定会想办法联系李参。我们只要盯着小助手,就能找到李参的藏身之处。”
赵海生点头:“我明白了,明天我亲自盯着那个小助手。”
天快亮的时候,上海军管会发来急电,说祥泰洋行上海总行根本没有叫李参的技术顾问,他的工作证是伪造的,而且这个李参,很可能是国民党保密局华东站的潜伏特务,代号“海蛇”,专门负责破坏工业设备运输。
“海蛇。”余念新看着电报上的代号,眼神冷了下来。
会计被安排进军管会临时宿舍后,余念新拎着那袋保单回到办公楼。值班室的灯还亮着,文书小周正趴在桌上整理台账,见他进来赶紧起身:“余委员,您还没休息?”
“把封条和登记册拿来。”余念新把帆布包放在桌上,“这是外商会计主动交出的保险单原件,得立刻封存。”
小周取来红色封条和牛皮纸登记册,余念新亲自执笔,在登记栏里一笔一划写:“1949年10月16日凌晨,祥泰洋行随队会计主动上交保险单原件一批,共计二十七张,封存于三号库房铁柜。”
写完后,他又核对了两遍日期和数量,才在落款处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上指印。
赵海生凑过来看了眼,指着“主动上交”四个字:“你确定这么写?那会计明明是被我们堵在江边,吓破了胆才交的,算不上主动。”
“军管会的登记册,不能写‘被迫’。”余念新把封条贴在帆布包封口,用印泥按实,“他要是将来翻供说我们逼供,这登记册就是证据。写‘主动’,一是给他个台阶,让他后续好好配合;二是堵死他反咬的路——东西是他自己交的,供词也是他自己写的,赖不掉。”
赵海生摸了摸下巴,没再说话。他跟着余念新跑了大半年,早知道军管会办案的规矩——既要抓得准,更要办得稳,每一份记录都得经得起推敲,不能给人留下挑刺的余地。
两人把封存好的保单送进三号库房,铁柜锁好后,余念新把钥匙交给库房管理员,又在钥匙登记本上签了字。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赵海生打了个哈欠:“回去睡两小时吧,明天还要对账,没精神可不行。”
“你先回,我再查点东西。”余念新转身往文书室走,“把外商的人员登记表调出来,我要再核对一遍。”
文书室里,余念新把一叠登记表摊在桌上。这是货轮靠岸当天,军管会联合码头管理处一起做的登记,分得极细:“船上留守人员”“上岸办公人员”“技术工程师”“随队职员”,每一栏都有姓名、国籍、职务和签字,甚至连随身物品都登记得清清楚楚。
他顺着“技术工程师”一栏往下翻,里面只有四个人的名字:约翰,祥泰洋行驻安庆负责人;克莱德,仓储主管,已被关押;格林,机械工程师,负责设备安装;还有一个翻译,是上海军管会派来的,叫张启明。从头到尾,没有“李参”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