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小组讨论,主题是“怎样开展冬学运动”——冬学是边区为老百姓扫盲办的夜校,一般冬天农闲时开课。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人说“得多招些识字的教员,不然没人教”,有人说“得先修几间教室,总不能让老乡在露天上课”。
余念新想了想,开口说:“我觉得可以让咱们少年干部班的学员轮流下乡支教,不用专门找教员,学员们边学边教,既锻炼了自己,又能帮老乡识字;还可以教老乡唱革命歌,拉近距离,让大家愿意来冬学。”
刘青听完,点了点头:“这个主意好,既省了教员,又能让学员接地气,明天我跟教务主任提提,争取把这个方案定下来。”
没想到第二天,班上真的采纳了余念新的建议。三天后,二十个学员分成五组,分赴枣园附近的五个村子,开展冬学辅导。
余念新被分到南沟村,那地方他小时候跟着保育院的老师来过一次,如今村口立了块木牌,上面写着“南沟识字点”,是用红漆写的,看着很精神。
每天晚上,南沟村的一间旧窑洞里就挤满了人,有老人,有妇女,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大家手里要么拿着破课本,要么捏着根炭笔,窑洞里点着两盏煤油灯,灯光昏黄,却照得每个人脸上都很认真。
“同志,这个‘团’字咋念?啥意思啊?”一个老大娘指着课本问余念新。
“念‘tuán’,团结的团,就是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意思。”余念新一边说,一边在地上用炭笔写了个“团”字。
“那这句‘**万岁’,是说**要长久的意思不?”另一个老乡问。
“对,是希望**能一直带领大家过好日子。”
老乡们学得慢,一个字要教好几遍才能记住,可没人抱怨,也没人中途走,都学得很认真。
下课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拉着余念新的手说:“抗战那几年,天天躲鬼子,就怕活不下去,哪敢想还能认字?现在好了,能认几个字,以后看通知、记账本都不用求人,活得值!”
余念新笑了:“大爷,您要是想学,我天天来教您。”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这些娃娃,真是新干部,跟以前那些官不一样,真心实意帮老百姓。”
回延安的路上,山风有点冷,吹在脸上凉飕飕的。路边的黄土坡还是老样子,可看着上面新挖的窑洞、新刷的标语,余念新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从当年保育院里吃不饱饭的孤儿,到如今教老乡识字的干部,这一路走下来,好像一个圆,慢慢合上了。
那晚回训练班,刘青把几份支教报告递给余念新:“你写的这份报告,上面领导看了都说好,说你观察得细,建议也实在,要把它当范例,发给其他学员参考。”
“谢谢刘指导,我就是把实际情况写下来了。”
“别谦虚,这是你的本事。”刘青顿了顿,又说,“对了,听说中央要从咱们班挑一批优秀学员,去华北大学进修,以后回来当骨干,你好好表现,有机会。”
“我会努力的。”
1946年的春天,延安的人心渐渐稳了。中央领导忙着筹划全国解放区的建设,整风运动结束后,干部学习抓得更紧了。
城里修了几条新路,窑洞口都贴着最新的《新华日报》,街上卖油饼的、修鞋的、打铁的铺子也多了起来,连以前的保育院,都搬到了山腰的新址,改成了干部子弟小学,每天都能听见孩子们的读书声。
有天傍晚,余念新从操场经过,正好看见几个保育院的孩子在唱歌,唱的是《东方红》:“**呀**,我们都听你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孩子们的声音清脆,飘在枣园的上空。
他停下脚步,站在远处听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这些孩子的日子,比他当年在保育院时好多了,不用再饿肚子,不用再躲敌机,能安安稳稳读书,这就是革命胜利后,最实在的好日子。
五月初,中央下发了文件,要从少年干部班选拔优秀学员,一部分留在延安工作,一部分派去东北支援新解放区的建设——东北刚解放不久,缺干部、缺教员,急需人手。
刘青找到余念新,把文件递给他:“你的名次在前面,组织上考虑让你去东北,那边教育工作刚起步,正需要你这样有经验的。”
余念新愣了一下,他以为会留在延安,没想到要去东北:“去东北做什么工作?”
“主要是协助当地建学校、办冬学,教老乡识字,也帮着整理教育档案,那边条件可能比延安苦,你要有准备。”
“我不怕苦,听从组织安排。”
刘青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你年纪还小,去东北路远,又是新解放区,情况复杂,要是想留在延安,我也能帮你跟上面说说。”
“不用了,刘指导。”余念新摇摇头,“哪里需要就去哪里,东北缺人,我去正好能帮上忙。”
出发那天,延安的天格外蓝。车站边挤满了送行的人,余念新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队伍里。刘汉民也来了,给他递了包干粮,里面有几个白面馒头和一包炒豆子:“到了东北记得写信,那边冷,冬天多穿点,别冻着。”
“知道了,刘干事,您也多保重。”
汽笛声响了,火车慢慢开动。余念新趴在车窗边,回头看延安——枣园的窑洞、山上的枣树、飘扬的红旗,一点点往后退,最后变成了远处的一个小点。
他想起王老师说过的话:“干部要以民为本,哪里需要就去哪里。”现在,东北需要他,他就去东北;以后,不管哪里需要,他都会去。
火车越过黄土高原,朝着东北的方向开去。延安渐渐远了,但那片土地上的人和事,那些在窑洞里上课的日子,那些教老乡识字的夜晚,都永远印在他心里——那是他的起点,也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