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灵平进入梅雨季。雨淅淅沥沥下了半个月,山间雾气弥漫,金银花的花期被迫延长,农户们冒雨抢收,脸上尽是愁容。
刘云浩从市里开会回来,车刚进县城,就看到街道低洼处积水严重。几个市政工人正在疏通下水道,水没过小腿。
“通知城管局、水利局,所有班子成员到防汛指挥部。”他对卢亮说,“今年的雨比往年大,要提前准备。”
防汛指挥部设在水利局三楼。墙上挂着全县水系图,十几个红点标注着易涝区域。刘云浩进来时,各部门负责人已经到齐。
“情况怎么样?”他脱下湿外套,直接问水利局长。
“刘书记,情况不乐观。”水利局长指着地图,“截止今天上午八点,全县平均降雨量已经达到两百毫米,是常年同期的两倍。石沟河、黑水河水位都接近警戒线。”
“水库呢?”
“三座中型水库,蓄水量都超过百分之八十。按这个雨势,最迟明天就要泄洪。”
刘云浩眉头紧锁:“泄洪会影响下游哪些地方?”
“主要是石沟乡、柳树镇、黑石沟村。”水利局长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涉及人口约三万人。”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农业局长老周接着说:“农业损失也很大。金银花正到盛花期,连续阴雨导致产量下降,品质也受影响。部分低洼地块已经出现内涝。”
“茶山呢?”刘云浩问。赵志刚牵头的高山茶项目刚刚启动,五百亩茶苗刚种下去。
“茶苗怕涝,已经出现烂根现象。”老周叹气,“赵书记昨天还在茶山指挥排水。”
刘云浩沉默了几秒钟,开始部署:“第一,立即启动三级防汛应急响应,各乡镇书记、乡镇长必须在岗;第二,水利局牵头,对所有水库、堤防、险工险段进行全面排查;第三,农业局组织技术力量下乡,指导农户防灾减灾;第四,民政局做好救灾物资准备;第五,宣传部及时发布气象预警,引导群众做好防范。”
他看向李卫国:“卫国县长,你坐镇指挥部,统筹协调。我去石沟乡看看。”
“刘书记,雨太大,路上危险……”
“危险也得去。”刘云浩站起身,“石沟乡有我们的金银花基地,有新建的加工厂,还有上万群众。我不去看看不放心。”
车出县城,雨越下越大。雨刮器开到最快,也只能勉强看清前方。山路多处出现滑坡,碎石滚落在路上。
司机老张紧握方向盘:“刘书记,这路……”
“慢点开,注意安全。”刘云浩看着窗外。路边农田一片汪洋,有的玉米只露出个尖。
到石沟乡时,雨势稍小。乡政府院子里,老孙正带着干部装沙袋。看到刘云浩的车,他赶紧跑过来。
“刘书记,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情况。”刘云浩撑着伞下车,“金银花基地怎么样了?”
“损失不小。”老孙浑身湿透,“有三百多亩低洼地积水,花蕾开始发黑。我们组织人抢收,但雨不停,收也收不完。”
“加工厂呢?”
“厂房没事,但原料不足。按这个情况,这个月的生产计划完不成。”
刘云浩没说话,跟着老孙往基地走。田里,十几个农民穿着雨衣在抢收,篮子里金银花湿漉漉的。
“老乡,损失有多大?”刘云浩问一个老农。
老农摘下斗笠,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刘书记,我这十亩地,去年种玉米,今年改金银花,本来盼着好收成。现在……现在全泡了。这几天的花不摘会烂,摘下来烘不干也会烂。”
“烘干设备呢?”
“合作社有两台烘干机,但功率不够。这么多湿花,根本烘不过来。”
刘云浩转向老孙:“马上联系县里的烘干企业,请他们支援。所有湿花统一收集,统一烘干,费用县里补贴。”
“可是……”
“没有可是。”刘云浩语气坚决,“老百姓的损失能减少一点是一点。”
看完基地,刘云浩又去查看石沟河堤防。河水浑浊湍急,离堤顶只有不到一米。几个村民正在加固薄弱处。
“这段堤防去年修过,但今年水太大。”老孙说,“下游的黑石沟村更危险,那里地势低,堤防也老。”
刘云浩立即给李卫国打电话:“通知黑石沟村,做好转移准备。必要的时候,组织群众撤离。”
“刘书记,水库要泄洪了。”水利局长的电话紧接着打进来,“今天下午三点,开始泄洪,流量每秒一百立方。”
“影响范围?”
“石沟乡下游全部,黑石沟村首当其冲。”
刘云浩看看表,下午一点半。他当机立断:“老孙,马上组织下游群众转移。乡干部全部下去,一户一户做工作。”
“可是刘书记,有些老人不愿意走……”
“抬也要抬走!”刘云浩提高声音,“人命关天,不能有侥幸心理。告诉群众,损失政府会想办法,但人必须安全。”
回到乡政府,转移工作已经开始。大喇叭反复广播,乡干部们分片包干。刘云浩带着几个人,去了最不愿意走的几户。
第一户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守着三间土房,死活不走。
“我活了七十多年,什么大水没见过?房子在这,我就在这。”
刘云浩蹲下身,耐心地说:“老人家,今年的水不一样。上游水库要泄洪,水会很大。您先跟我们去乡里,等水退了再回来。房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房子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房子没了可以再修,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刘云浩让村干部拿来担架,“您要是不走,我们抬您走。对不住了。”
老太太最终被抬上担架。临出门时,她突然抓住刘云浩的手:“刘书记,我的柜子里……有儿子的照片,帮我拿出来。”
刘云浩返回屋里,在柜子里找到一个相框。照片上是个年轻军人,笑得很阳光。他小心地把相框揣在怀里。
转移工作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半。雨又开始下大,河水继续上涨。刘云浩站在堤上,看着浑浊的河水,心里发紧。
三点整,水库开始泄洪。远处传来低沉的轰鸣声,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刘书记,您也撤吧。”老孙劝道。
“再等等。”刘云浩盯着水位尺,“我要看看最坏的情况。”
三点半,河水漫过堤顶,开始向农田漫灌。四点,洪水冲开一处薄弱堤段,涌入黑石沟村。
站在高处的群众哭成一片。他们看着自己的房屋被淹,田地变成汪洋。
刘云浩的手机响个不停。各乡镇都在报告灾情,柳树镇被淹,石沟乡断电,黑石沟村失联……
晚上七点,雨势渐小。刘云浩回到乡政府,这里已经成了临时安置点。转移出来的群众挤在会议室、办公室,有的在哭,有的发呆。
食堂煮了粥,但很多人吃不下。
刘云浩端着一碗粥,走到老太太面前:“老人家,喝点粥。”
老太太接过粥,眼泪掉进碗里:“刘书记,我的房子……”
“只要人在,房子可以修。”刘云浩坐在她身边,“您儿子的照片我带来了,一点没湿。”
老太太看着照片,终于喝了一口粥。
安抚完群众,刘云浩召开紧急会议。乡干部们个个疲惫不堪,但都强打精神。
“现在统计损失:房屋倒塌十七间,进水两百多间;农田被淹三千多亩,其中金银花五百亩;道路冲毁八公里……”老孙声音沙哑。
刘云浩听完,问:“人员伤亡呢?”
“没有。都转移出来了。”
“好,只要人没事,其他都能想办法。”刘云浩稍微松了口气,“现在有几件事要马上办——”
“第一,保障安置点群众的基本生活,有饭吃,有水喝,有地方睡。”
“第二,卫生部门做好防疫工作,大水之后防大疫。”
“第三,交通部门抢通道路,电力部门恢复供电。”
“第四,民政部门统计损失,准备救灾物资。”
“第五,农业部门指导生产自救,能补种的补种,能改种的改种。”
这时,李卫国的电话打来:“刘书记,市里程市长来电话了,询问灾情。市里决定拨付五百万应急救灾资金,明天到位。”
“好。另外,请求市里支援一批帐篷、棉被、食品。”
“已经安排了,今晚就发车。”
挂了电话,刘云浩对大家说:“市里支持我们,我们更要自力更生。现在是非常时期,党员要带头,干部要冲锋。我在这陪大家一起,什么时候灾情缓解,什么时候回去。”
会议结束,已经晚上十点。刘云浩走出办公室,雨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露出来。
安置点里,群众渐渐睡去。几个孩子挤在一起,睡梦中还皱着眉头。值班的乡干部在走廊里巡逻,脚步放得很轻。
刘云浩走到院子里,手机震动。是陈曦。
“云浩,我在电视上看到灵平的灾情了。你……你还好吗?”
“我没事。你和孩子们呢?”
“我们都好。就是担心你。”陈曦声音哽咽,“天瑶今天问,爸爸那里发大水了,爸爸会不会被水冲走?”
刘云浩鼻子一酸:“告诉瑶瑶,爸爸会游泳,冲不走。”
“云浩,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们等你回家。”
“嗯,等忙完这阵就回去。”
挂了电话,刘云浩抬头看天。月亮又被乌云遮住了,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
又要下雨了。
这个梅雨季,格外漫长。
但再漫长的雨季,总有天晴的时候。
刘云浩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办公室。桌上还堆着待处理的文件,还有十几个乡镇的灾情报告。
他打开台灯,开始工作。
窗外的夜很黑,但乡政府这盏灯,一直亮到天明。
而灵平的土地上,还有无数盏这样的灯,在风雨中坚守,在黑夜里发光。
那是希望的光,是信念的光,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永不放弃的光。
刘云浩知道,天亮之后,还有更多的工作,更多的挑战。
但他也相信,只要这盏灯不灭,灵平的希望就不会灭。
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户。但这一次,刘云浩不再焦虑。
因为他知道,雨总会停,天总会晴。
而他们,会一直在这里,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这里的人们。
直到阳光再次普照,直到大地重现生机。
直到每一个灵平人,都能在晴空下,露出安心的笑容。
这就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