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东北这地界,老辈人传下来的忌讳多,尤其是跟死人沾边的事儿,半点错处都出不得。我爷当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专做寿材,一辈子没栽过跟头,临了却嘱咐我爹,说啥也别碰槐木棺材,更别接外乡人的急活儿。那时候我小,只当是老人家常有的唠叨,直到二十岁那年,我替隔壁村老林头看林子,才知道这话里藏着的是人命。
那年头兴承包山林,老林头的林子在黑风口,那地方邪性,三面环山,只有一道窄沟能过人,沟口歪脖子槐树下,埋着不知哪朝哪代的乱葬岗。老林头说,那地方夜里别轻易点灯,听见哭丧声也别回头,我揣着两瓶老白干,拍着胸脯应下了,哪成想头一夜就撞了邪。
我住的窝棚搭在林子边,挨着那棵歪脖子槐树,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树皮裂得跟老人的皱纹似的,摸上去冰凉刺骨,三伏天也没点热气。头天晚上,我喝了两口酒,正迷迷糊糊要睡,就听见外头有刨木头的声音,“咔嚓、咔嚓”,一下一下,闷得像敲在人心尖上。
我寻思是老林头不放心,连夜来修窝棚,提着马灯就往外走。刚掀开门帘,一股子腥甜味儿就飘了过来,混着槐树叶的苦气,呛得我直咳嗽。月光底下,那棵歪脖子槐树下,真有个人影,弓着腰,手里攥着把锛子,正一下一下刨着树干。
“林叔?”我喊了一声。
那人影顿了顿,没回头。月光打在他后颈上,我看见他脖子上缠着一圈黑布,布角沾着些暗红的点子,像是血。
“小伙子,帮个忙呗。”那人说话声沙沙的,像两片槐树皮在摩擦,“这木头硬,我刨不动。”
我那时候年轻,愣头青一个,也没多想,抄起墙根的斧头就走了过去。走近了才看清,那人刨的地方,正是槐树最粗的一截,树皮被刨开,露出里面惨白的木头,竟半点年轮都没有,光滑得像块玉。
“老哥,你刨这槐树干啥?”我随口问了一句。
那人终于回过头来,我举着马灯一照,吓得魂儿都飞了。他脸上没有皮,红肉翻卷着,露出森森的白骨,两只眼睛黑洞洞的,淌着浑浊的黄水。最吓人的是他手里的锛子,锛刃上沾着的哪里是木屑,分明是一缕缕的人皮,还带着血丝。
“做口棺材。”他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给我媳妇儿。”
我嗷一嗓子,转身就跑,连斧头都扔了。一口气冲回窝棚,死死顶住门,浑身抖得像筛糠。外头的刨木头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的哭声,细细的,尖尖的,贴着门缝往屋里钻。
“我的棺材呢……我的皮呢……”
那哭声缠了我半宿,直到天快亮了才歇了。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去找老林头,腿肚子还在转筋。老林头听完我的话,脸“唰”地白了,蹲在地上抽了半包烟,才告诉我一桩三十年前的旧事。
三十年前,黑风口来过一对外乡夫妻,男的是个木匠,女的长得水灵,就是身子弱。那时候赶上雨季,山洪冲了路,夫妻俩就住在了村里。没几天,那女的就咳血死了,男的哭得撕心裂肺,说啥也要给媳妇儿做口好棺材。
可那时候村里的木料都被山洪冲没了,只剩下沟口那棵歪脖子槐树。老辈人都劝他,槐木招阴,尤其是这棵老槐树,扎根在乱葬岗上,阴气太重,做不得寿材。可那木匠不听,连夜就砍了树,自己刨自己凿,非要赶在头七前把棺材做好。
头七那天,村里人去帮忙下葬,却发现那木匠死在了棺材旁边,脸上的皮被人整张剥了下来,血淋淋地贴在棺材板上。而那口槐木棺材,缝隙里渗着黑血,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那女人的尸首,竟不见了。
从那以后,黑风口就不太平了。夜里常有人听见刨木头的声音,还有女人哭着要棺材。有人说,那木匠的魂儿被困在槐木里了,一辈子都得给那女人刨棺材;也有人说,那女人根本就没咽气,是被木匠活埋在了槐木棺材里,怨气太重,才剥了木匠的皮。
老林头说:“你小子命大,没被他拽去帮忙刨木头,不然今儿个躺里头的就是你了。”
我听得浑身发冷,当天就想卷铺盖走人。可老林头说,那木匠盯上我了,我要是走了,他就得跟着我回家,到时候遭殃的就是我全家。唯一的法子,就是凑齐三样东西,把那槐木棺材的魂儿镇住:一是黑狗的血,二是正午的阳光,三是木匠的墨斗线。
我咬咬牙,跟老林头回了村。当天下午,村里的老猎户宰了自家的黑狗,接了满满一碗狗血。我揣着狗血和墨斗线,等到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又回了那窝棚。
日头正盛,照得林子明晃晃的,可那歪脖子槐树下,却还是阴沉沉的,像是罩着一层黑雾。我壮着胆子走过去,看见树下真的摆着一口半成的棺材,槐木做的,惨白的木头,没上漆,没钉钉子,棺材缝里还在渗着黑血。
“小伙子,又来帮忙了?”那没皮的木匠又出现了,手里的锛子还在刨着棺材沿,血水顺着锛刃往下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