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回乡祭祖,我发现村里家家户户门口都拴着一只大公鸡。
奶奶拉着我的手叮嘱:“千万别碰那些鸡,夜里听到鸡叫也别开门。”
可连续七天,总在凌晨三点有人敲我的窗:“快起来…该你喂鸡了…”
第八天,我发现所有公鸡都朝着我家方向低头。
而那只最大的公鸡,正用我爷爷的眼睛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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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的雨,总带着股浸透骨头的阴冷,丝丝缕缕,缠得人心里发慌。泥泞像是有生命的活物,牢牢咬住大巴车的轮胎,溅起的黄泥浆糊满了车窗。窗外,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山峦轮廓,在铅灰色天幕和雨雾里,只剩下深浅不一的墨痕,沉默地趴伏着。
李家坳,到了。
车门吱呀打开,一股混合着湿土、腐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我提着简单的行李跳下车,泥水立刻没过了鞋面。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还在,只是比记忆里更佝偻了些,黑黢黢的枝桠刺向低垂的云层,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沿着唯一那条被踩得稀烂的土路往里走,越走,心里头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就越浓。太安静了。不是寻常乡村午后那种惬意的宁静,而是一种绷紧的、死寂的沉默。没有鸡鸣狗吠,没有孩童嬉闹,甚至连雨滴敲打瓦片的声音,都显得空洞洞的。两旁的土坯房大多门窗紧闭,门楣上插着的褪色纸钱,被雨打湿了,软塌塌地垂着,像一条条灰白的舌头。
然后,我看见了那些鸡。
几乎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拴着一只大公鸡。用红色的、看起来崭新的细绳,一头系在门环或门边的木桩上,另一头,就拴在公鸡的一条腿上。那些公鸡的羽毛出奇地鲜亮油润,大红、金红、黑中透绿,在灰暗的天地间扎眼得很。它们不叫,也不怎么动,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鸡冠赤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豆大的眼珠,乌黑,呆滞,齐刷刷地,随着我的移动,缓缓转动。
我被看得脊背发毛,加快了脚步。奶奶家就在村尾,那栋最老、也最孤零零的瓦房。
推开虚掩的院门,院子里的景象让我脚步一顿。这里同样拴着一只公鸡,是只芦花大公鸡,个头格外雄壮,羽毛斑斓,站在湿漉漉的泥地上,像尊凝固的彩陶。它没有像外面的鸡那样立刻看我,而是微微偏着头,似乎在聆听什么。
“阿青?是阿青回来了吗?”屋里传来奶奶沙哑急切的呼唤。
“奶奶,是我。”我应着,绕过那只静立的公鸡,快步走进堂屋。
屋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和旧木头的潮气。奶奶从里屋摸索着出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她的手枯瘦冰凉,力气却大得惊人,捏得我生疼。她抬起浑浊的眼睛,上下下地打量我,嘴里不住地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的目光越过我,投向门外院子里那只芦花鸡,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抓着我的手更用力了。
“青啊,”她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恐怖,“听奶奶的话,在村里,两件事千万记住:第一,别碰任何人家门口拴着的鸡,一根毛都别碰!第二,夜里,不管听到啥动静,特别是鸡叫,哪怕叫破了天,也绝对不许开门,不许开窗,更不许应声!记住了吗?”
她的眼神里的惊惧过于真切,让我心里打了个突。“奶奶,村里……这是咋了?怎么家家都拴着鸡?清明习俗吗?以前好像没有……”
“别问!”奶奶厉声打断我,随即又像是耗尽了力气,松开了手,肩膀垮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下来,重复着,“别问……记住就行了……千万记住……”
她不再多说,颤巍巍地去张罗饭菜。那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奶奶心事重重,几次停下筷子,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只有雨声,淅淅沥沥,无止无休。
夜里,我被安置在西厢房,这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屋子,陈设几乎没变,只是更加破旧阴冷。奶奶特意又来叮嘱了一遍,才反手替我带上门。我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屋顶瓦片上密匝匝的雨点声,还有风穿过缝隙的呜咽,脑子里全是白天看到的那些木然站立的公鸡,和奶奶惊惧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我好像真的听到了鸡叫。
不是寻常黎明时分嘹亮的报晓,那声音……不对。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尖利,短促,一声接着一声,不像啼鸣,倒像是……某种东西被掐住脖子时挣扎的惨嘶。嘶叫声在夜雨里飘忽不定,时东时西,仿佛有很多只鸡在同时受刑。我竖起耳朵,心脏怦怦直跳,想分辨清楚,那声音又忽地消失了,只剩下空洞的雨声。
是梦吧?我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冰冷的被褥里。
第二天,村里依旧死寂。我试着在村里走了走,遇到的寥寥几个村人,都面色青白,眼神躲闪,对我的招呼要么含糊应一声,要么干脆低头快步走开。他们门口的公鸡依旧拴着,依旧用那种呆滞乌黑的眼珠“目送”我。唯一的变化是,那些公鸡脚下的泥地上,似乎多了些凌乱的抓痕,还有几片格外鲜亮的、脱落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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