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瘸子的纸扎铺开在镇子东头的老槐树下,铺面不大,推门就是一股混合着竹篾、皮纸和松烟墨的味道。镇上人办白事都来他这儿订纸扎,倒不是他手艺多顶尖,而是他铺子里的花圈总透着股说不出的鲜活——猩红的挽联像浸了血,纸糊的菊花瓣边缘带着自然的卷翘,连扎花圈的竹骨都比别家的更挺括。
入秋后的头场雨下了三天,雨停那天傍晚,一个穿黑布衫的老婆子敲开了纸扎铺的门。老婆子佝偻着背,脸藏在斗笠的阴影里,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朽木:“王师傅,要扎三个花圈,挽联写‘慈妣李氏安魂’。”
王瘸子正蹲在地上削竹篾,抬头瞥了眼老婆子露在外面的手——指节肿大,指甲缝里嵌着点青黑色的泥。他应了声“三天后来取”,老婆子没多话,放下一叠用麻纸包着的铜钱,转身走进了还没散尽的雨雾里。那背影走得极稳,不像寻常老人,倒像脚不沾地似的。
当晚王瘸子就动手扎花圈。竹篾是前几天刚劈好的,带着新鲜的竹香,可一缠上红绸,竹香就莫名变成了一股淡淡的霉味。他以为是雨潮,没当回事,可剪菊花瓣时,皮纸竟渗出了点点暗红,像血珠似的,擦了又渗,直到他把那片纸扔进火盆,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映出火光照亮的墙面上,竟隐约晃过一个老太婆的影子。
“老眼昏花了。”王瘸子揉了揉眼睛,转身续了盏油灯。油灯的光昏黄,照在刚扎好的一个花圈上,挽联上的“慈妣李氏”四个字忽然变得模糊,再定睛看,又清晰如初。他骂了句邪门,收拾东西准备睡觉,却听见铺门“吱呀”响了一声,像是有人推门。
“谁啊?关门了!”他喊了一声,没人应。走到门口一看,铺门好好地插着,门口的老槐树下,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朵白色的纸菊花,花瓣上还带着未干的雨水。王瘸子心里发毛,捡起纸菊花扔进火盆,那花却烧不起来,只是慢慢蜷缩,最后变成了一小撮青黑色的灰。
三天后老婆子来取花圈时,天刚蒙蒙亮。王瘸子把三个扎好的花圈摆出来,老婆子逐一摸了摸,忽然指着最中间那个说:“这个不好,挽联歪了。”王瘸子凑过去看,挽联端端正正,哪有歪的?可老婆子伸手一拂,那挽联竟真的歪向一边,露出下面藏着的一行极小的字——“王瘸子,借命三日”。
他吓得后退一步,再看时,那行小字又没了。老婆子冷笑一声,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装什么糊涂?二十年前,你欠我的,该还了。”王瘸子浑身一僵,二十年前的事像潮水般涌进脑海。
那时他还不是瘸子,是镇上有名的泼皮。那年秋天也下着这样的雨,他赌钱输了,路过李寡妇家时,见她家院子里晒着一筐铜钱,就翻墙偷了。李寡妇追出来时,他推倒了她,她头磕在院角的石磨上,血流了一地。他当时吓傻了,趁着雨雾跑了,后来听说李寡妇被人发现时已经断了气,官府查了几天没线索,就成了悬案。他后来摔断了腿,才改邪归正开了纸扎铺,以为这事早就过去了。
“你是……李寡妇?”王瘸子声音发颤。老婆子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青灰色的脸,额角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是当年磕在石磨上的地方。“不是我还能是谁?”李寡妇的脸慢慢扭曲,“我守着这口气二十年,就是等你扎花圈的这天。纸扎铺的花圈,扎给死人,也扎给欠债的活人。”
王瘸子转身就想跑,可腿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三个花圈忽然飘了起来,挽联上的红绸像蛇一样缠向他的四肢。他挣扎着喊救命,可镇子里静悄悄的,连狗叫都没有。李寡妇的影子越来越淡,声音却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当年你偷我铜钱,害我性命,如今我要你用阳寿抵——这三个花圈,一个换十年,三个正好三十年,够偿我的命了。”
红绸越缠越紧,王瘸子感觉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他忽然想起年轻时听老人说过,纸扎匠的血能破邪祟,便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最前面的花圈上。花圈“滋啦”一声冒起黑烟,红绸松开了些。他趁机抓起墙角的柴刀,劈向那三个花圈。
花圈被劈碎的瞬间,李寡妇的尖叫响彻整个镇子。王瘸子瘫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竹篾和皮纸,还有那摊暗红色的血。天渐渐亮了,镇上的人听见动静赶来,只看见王瘸子脸色惨白地坐在地上,三个破碎的花圈散在一旁,挽联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
从那以后,王瘸子的纸扎铺就变了样。花圈上的红绸总是褪色,纸菊花也蔫头耷脑的,再也没有之前的鲜活。他不再接陌生人的生意,尤其是要扎给“李氏”的花圈。有人说,见过李寡妇的影子在老槐树下晃,也有人说,每逢雨天,纸扎铺里就会传出女人的哭声。
半年后的一个雨夜,镇上的张老汉路过纸扎铺,看见铺门虚掩着,里面亮着油灯。他好奇地探头一看,只见王瘸子坐在桌前,正在扎花圈,挽联上写着“亡夫王某之灵”。而他对面,坐着一个穿黑布衫的老婆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额角的伤口在油灯下泛着青灰色的光。
第二天一早,镇上的人发现纸扎铺的门开着,王瘸子趴在桌上,已经没了气息。他面前摆着三个崭新的花圈,挽联鲜红,纸菊鲜活,就像他刚开店时扎的那些一样。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只看见老槐树下,落满了白色的纸菊花,花瓣上的水珠,像眼泪一样,久久没有干涸。
后来,纸扎铺换了新主人,可生意一直不好。新主人说,每到夜里,总听见有人在耳边说“扎个花圈吧”,还看见竹篾自己在动,皮纸自动剪成菊花的形状。没撑到三个月,新主人就卷铺盖走了,纸扎铺从此荒废在老槐树下。
镇上的老人说,那是李寡妇还没走,她在等下一个欠了命的人。而那老槐树下的纸菊花,每逢雨天就会开得格外鲜艳,路过的人要是仔细看,能在花瓣上看见模糊的人脸,像王瘸子,也像当年的李寡妇。
再后来,镇子里办白事,都去镇西头的纸扎铺。没人再敢靠近东头的老槐树,更没人敢提王瘸子和李寡妇的事。只有在寂静的雨夜,还能听见老槐树下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和隐约的、扎纸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连夜赶制花圈,等着下一个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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