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颂的嘲讽像一根淬毒的冰刺,扎进黄明珠理智的壁垒,并在内部引发了一场无声的雪崩。“情咒”、“无情之人必死”——这些字眼在她素来冷静的脑海中反复撞击、回响。她搀扶着林道人沉重而瘫软的身体,踉跄地隐入一堆废弃轮胎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外界的杀机暂且被隔绝,内心的风暴却正席卷一切。
林道人的状况糟糕得触目惊心。强行种下“子结”引发的道法反噬,加上持续不断通过联结涌来的、本应属于她的诅咒伤害,正在疯狂啃噬他的纯阳道基。他意识涣散,在痛苦的深渊边缘沉浮,那层用以面对世人的、玩世不恭的坚硬外壳,在极致的虚弱中,终于无可避免地裂开了细密的缝隙。
而“同心结”,这条曾让她感到被侵犯与束缚的强制性纽带,此刻竟化作了一条单向的、幽微的窥探通道。当黄明珠因巴颂的话语而心防巨震,当她所有的感知因极度的担忧与审视而高度聚焦于林道人身上时,一些被深锁的、属于他的记忆碎片与情感烙印,开始不受控制地、如同沉船碎片般,透过那些缝隙,幽幽浮现在她意识的深海里。
起初,是声音。
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在耐心讲解:“……炁行周天,抱元守一……”那是他师父的声音,充满了期许与关爱。紧接着,画面陡转——是呼啸刺骨的山风,是冰冷彻骨的雨声,是远处传来令人心悸的野兽低嚎……然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被一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寂静所吞噬。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深入骨髓的孤独感,伴随着这死寂,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瞬间浸透了黄明珠的四肢百骸。她仿佛能“听”到,在那个失去一切依靠的山巅,年幼的林道人是如何紧咬着下唇,将所有的哭泣与呜咽死死闷在喉咙里,独自面对往后无数个冰冷而漫长的日夜。
接着,是画面。
她“看”到少年林道人在市井泥泞中,为了几个素不相识的可怜人与恶霸厮打。那并非源于少年热血,而是他眼中容不下恃强凌弱的肮脏。他赢了,衣衫褴褛,嘴角淌血,周围却只有路人异样与畏惧的目光,没有半分喝彩。他默不作声地整理着破旧的道袍,用手背狠狠擦去血迹,那背影在昏黄的夕阳下被拉得极长,倔强得仿佛要与整个喧闹而冷漠的人间隔绝。
她“看”到他在深山古刹与精怪惨烈搏杀后,浑身浴血,倚靠着一块冰冷巨岩艰难喘息。皎洁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映照着他年轻却已刻满风霜的脸庞。那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力竭后的虚无,以及一种……无人可诉、无人能懂的深沉落寞。他仰头望着天际那轮清冷的孤月,眼神空茫,仿佛在无声叩问:这条路,究竟要独自走到何时?
还有更多、更细微的感知,如同潮水般涌来:
是无数个深夜,他独自蜷缩在破旧道观那冰冷的床铺上,听着窗外连绵的夜雨,感受着那蚀骨钻心的孤寂一点点啃噬灵魂;
是他面对委托人那混杂着质疑与轻蔑的目光时,那隐藏在玩世不恭表情之下,一闪而过的刺痛与自嘲;
是他一次次穿梭于流光溢彩的现代都市,身周霓虹闪烁、人潮汹涌,他却感觉自己像一个透明的游魂,与所有的繁华和温暖都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玻璃,内心深处那份无所归依的漂泊感,浓得化不开……
这些汹涌而来的碎片,如同无数面角度各异的破碎镜片,从四面八方,共同映照出林道人灵魂的真实图景——那是一个自幼失怙,在无边孤独与残酷磨难中,靠着本能野蛮生长的灵魂。他用贪财、毒舌和一套自洽的“规矩”铸成坚硬的铠甲,小心翼翼地、笨拙地保护着内里那颗其实异常柔软、敏感且重情重义的心。
他的贪财,是因为他太早就深刻体悟,在这凉薄的世间,能依靠的往往只有自己和那些冰冷的、能够换取生存的资源;
他的毒舌,是他习以为常的防御机制,用以划清界限,避免再次经历亲密关系断裂所带来的撕心之痛;
他所有看似“不靠谱”的行径之下,都潜藏着一套他自己默默坚守的、或许不为人理解、却不容逾越的道义与准则。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早已习惯了在黑暗边缘独自行走,将自身情感深深埋藏的人,却为了她这个最初被他百般嫌弃的“麻烦”搭档,一次次打破自己立下的“规矩”,义无反顾地涉足险境。甚至在此刻,正用他濒临破碎的道基与承受着巨大痛苦的灵魂,为她默默承担着大部分本应属于她的厄运!
巴颂嘲讽她“无情”,可林道人正用他沉默而具体的行动,诠释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不计代价的守护!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心疼与酸楚,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狠狠贯穿了黄明珠的心脏。她凝视着怀中这个男人苍白如纸、因极致的痛苦而微微痉挛的脸庞,看着他即便在昏迷中依旧紧锁不放的眉头,仿佛能直接触摸到他灵魂深处那份沉重如山的孤独与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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