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急报送到时,诸葛俊正站在书房案前,手中一管狼毫笔悬在半空,墨滴将落未落,落在纸上晕开成一团深黑,像极了一颗坠入雪原的心脏,无声地渗出血色。窗外雪光映着烛火,照得他眉宇间一片冷峻,仿佛连呼吸都凝成了霜。
他本是在誊写《孙子兵法》最后一章——“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字字如刻,笔力沉稳,可这一滴墨,却像是天意泼下的谶语,打断了他心中片刻的宁静。
门被推开一道缝,亲卫低声道:“大人,八百里加急。”
那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利刃划破夜幕。诸葛俊没有回头,只微微颔首,指尖轻放笔杆,任它缓缓搁下,动作从容,仿佛早已预知这封信迟早会来。
他接过军情文书,指节微紧,掌心却依旧干燥。封皮上的火漆已碎,显是途中拆验过——这是边关最高警讯的标志,意味着传书者一路换马不换人,马倒人亡亦不停歇。他展开信纸,只看了几行,脸色便沉了下来,如同压城的乌云,压得整个书房都黯了几分。
高丽兵马在边境集结,已有三万之众,越过界碑三十里,烧了两座村庄。百姓逃出时连鞋都没穿,赤足奔命于冰原之上,冻死在山道上的人已有三十多个。有老者抱婴蜷尸林下,至死未松手;有少年背母逃难,力竭倒地,双双僵于雪谷。这不是小股劫掠,也不是牧民越境争草,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军事推进,是冲着挑衅来的,甚至……是在试探大周的底线。
他的目光停在一句:“村中妇孺藏身地窖,敌军以柴薪塞口,纵火熏杀,十七人皆毙。”
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了地底深处传来的哀鸣,夹杂着孩童最后一声啼哭,在风雪中戛然而止。
烛火轻轻跳了一下,映在他眸中如刀锋划过。
他缓缓将文书置于灯下,指尖抚过那几行血泪交织的文字,指腹摩挲着纸面粗糙的纹理,仿佛能触到千里之外冻土上的残骸与焦灰。他的呼吸极轻,几乎听不见,但胸膛之下,有一股怒潮正在悄然积蓄,无声无息,却足以掀翻山岳。
片刻后,他转身走向墙边巨幅舆图,脚步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地图以牛皮拼接而成,历经十年风雨仍坚韧如初,墨线勾勒山川河岳,朱砂标注要塞重镇,每一道痕迹都是他曾亲自踏勘、反复推演的结果。
他的手指顺着边境线一路划过去,从鸭绿江口,经长白余脉,至铁岭关隘,最终停在平壤城的位置。
那里插着一根红签,木质已有些发暗,边缘微裂,却是三个月前他亲手钉上去的。
当时朝中主和派力主退让,称“夷狄贪利,赐帛可安”,礼部尚书甚至提议遣使携金帛赴高丽王庭“慰劳边军”。唯有他立殿陈辞:“高丽若再犯边,不必奏报,即刻出兵。”他说这话时声音不高,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铁锤砸地,震得满朝文武无人敢应。
皇帝沉默良久,终允其请,并授虎符半枚,许其调遣北境五镇精兵,凡边事紧急,可先斩后奏。
如今,他们自己把刀递到了门口。
他凝视那根红签,眼中无怒,唯有决断。那不是复仇的火焰,而是执棋者的冷静——当对手终于踏入陷阱,剩下的,只是收网。
“传令,”他开口,声如寒泉击石,清晰而冷冽,“召兵部尚书入宫议事,另遣快马至京畿大营,命戚继光即刻进殿,不得延误。”
亲卫领命而去,脚步消失在长廊尽头,带起一阵穿堂风,吹得烛焰剧烈晃动,墙上影子如鬼魅狂舞。
半个时辰后,殿门再启。
一人身披黑甲,肩覆雪尘,靴底带冰碴,显然是刚从城防营策马疾驰而来。寒气随他涌入,整座偏殿仿佛骤降十度。戚继光站定殿心,摘盔抱拳,一声不吭,目光直视前方,如枪如戟,凛然不可犯。
紧随其后的是兵部尚书赵元礼,官袍未整,发带微斜,显然也是自家中急召而至。他喘息未定,额角沁汗,刚要开口请罪,却被诸葛俊抬手止住。
“不必多言。”诸葛俊立于地图之前,背对二人,声音低而清晰,却字字入耳,“高丽越境,屠我边民,毁我村落。今日报来,死者逾三十,皆赤身冻毙于野。你们说,该当如何?”
殿内寂静,唯有铜漏滴水之声,一下,又一下,敲在人心上。
戚继光抬头,目光扫过地图上的红签,眼神骤然锐利。他曾在北疆戍边十年,亲眼见过敌骑焚村后的惨状——婴儿被挑在矛尖示威,老人跪地求粮反遭鞭笞。那些画面从未远去,只是被他埋进了骨子里。
“三年前他们在鸭绿江口筑垒,我们忍了;去年夺我渔汛,驱我船户,我们也忍了。”他声音低沉,如闷雷滚过荒原,“今日既敢举兵入境,便是认定我大周无人。”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似刀出鞘,“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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