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城往东南三十里,便是沟通南北的命脉——清淮河。漕运码头不像边城那般肃杀,空气中混杂着河水腥气、货物霉味、汗臭与各地口音的吆喝,自成一番喧嚣天地。千帆林立,舳舻相接,力夫们喊着号子,将一袋袋粮食、一捆捆布匹搬上卸下,一派繁忙。
林书瑶一身半旧青布衣裙,头戴帷帽,与方敬站在码头外围的一座茶棚下,望着眼前景象。她今日的装扮刻意低调,但帷帽下那双沉静锐利的眼,却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东家,那就是老疤。”方敬低声示意,指向码头旁一艘不大不小的货船。一个穿着短褂、露出的手臂和脖颈上带着几道狰狞疤痕的精瘦汉子,正叼着烟斗,眯眼打量着往来船只。
书瑶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初次涉足此地的些许忐忑,稳步走了过去。
“疤爷?”书瑶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声音透过薄纱传出,清冷平稳。
老疤转过头,浑浊的目光在书瑶身上扫了一圈,带着审视与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个女子,还是个半大的丫头,来找他谈生意?
“是我。小娘子有何贵干?”他语气懒散,带着江湖人的油滑。
书瑶不卑不亢:“家父林远山,曾于鹰嘴崖下,救过一个被狼群围困的漕帮兄弟。”
老疤叼着烟斗的动作猛地一顿,眼中精光乍现,那点轻蔑瞬间收起。他上下重新打量书瑶,脸色变得复杂起来。“林……林将军的女儿?”
“是。”书瑶微微颔首,“家母病重时曾言,若遇难处,可来漕运码头寻一位疤爷,言说‘石堡风雪夜,一命换一诺’。”
老疤沉默了片刻,狠狠嘬了一口烟,将烟斗在船帮上磕了磕,长叹一声:“是,是有这么回事。当年若不是林将军,我老疤早就喂了狼了。说吧,林姑娘,遇到什么难处了?只要我老疤能办到,绝不推辞。”
他语气诚恳了许多,江湖人重诺,尤其是救命之恩。
书瑶心中稍定,开门见山:“我想请疤爷的船,帮我运一批毛料南下至青州府试水。运费,我眼下只能拿出一半现银,另一半,可用我林氏新出的混纺布抵偿,或者,算我借的,三个月内连本带利还清。”
老疤皱了皱眉:“走货没问题。只是这运费……姑娘,不是我不讲情面,跑船有跑船的规矩,船工、打点、损耗,哪一样都要钱。你这……”
“疤爷的难处我明白。”书瑶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质地紧密、纹理清晰的混纺布样本,“您看看这个。此布耐磨耐洗,价格低廉,最适合船工、力夫穿着。若以此布抵偿部分运费,或由您代为在沿河码头售卖,所得利润,您我三七分账,您七,我三。如此,既解决了我的运费,或许还能为您开辟一条新的财路。”
老疤接过布样,粗糙的手指用力捻了捻,又对着光看了看,眼中露出讶色:“这布……确实实在。若价格真如你所说,倒是不愁卖。”
“价格绝对比市面上的同类棉布低两成。”书瑶语气肯定,“而且,这只是开始。若此次通路打开,后续还有更多合作。疤爷,我林家如今虽势微,但做事守信,童叟无欺。此番合作,并非要疤爷白白帮忙,而是互利互惠。”
老疤沉吟起来,目光在布样和书瑶之间逡巡。他混迹码头多年,眼光毒辣,看得出这布匹的潜力,更看得出眼前这小姑娘的不凡。林将军的女儿,果然虎父无犬女。她提出的法子,确实比单纯借钱更能持久,也更能绑定双方利益。
“好!”老疤一拍大腿,“就冲林将军的恩情,和你这丫头的胆识,这买卖,我老疤做了!布匹抵三成运费,另外七成,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至于售卖分成,就按你说的办!”
“多谢疤爷!”书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深深一福。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了进来:“哟,老疤,这是搭上哪路神仙了?生意做得这么热闹?”
书瑶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绸缎长衫、摇着折扇的胖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满脸横肉的随从。正是永昌商号在码头这边的管事,姓孙。
老疤脸色一沉:“孙胖子,我老疤跟谁做生意,还用跟你汇报?”
孙胖子嘿嘿一笑,扇子指向书瑶:“这位小娘子面生得很啊,莫非就是城里最近风头很劲的那个‘林氏毛纺’的东家?”他目光在书瑶帷帽上转了一圈,语气带着挑衅,“怎么,城里混不下去了,跑到码头来求老疤赏口饭吃?”
书瑶帷帽下的脸色冷了下来,但她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开口:“孙管事说笑了。做生意各凭本事,何来赏饭吃一说?我与疤爷正常生意往来,似乎不关永昌的事。”
“正常生意?”孙胖子嗤笑一声,“拿着些破烂布头抵运费,这也叫正常生意?小娘子,码头这地方,水深得很,不是你这种小姑娘能玩得转的。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城里绣花去吧,免得一不小心,人财两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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