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碧罗雪山考古队的营地,在海拔三千二百米的山坳里扎下。
十六顶橘黄色的帐篷像盛开的格桑花,散落在相对平坦的坡地上。中间是最大的指挥帐篷,旁边依次是设备帐篷、文物临时处理帐篷、队员住宿帐篷。一条融雪溪流从营地边缘流过,提供着珍贵的水源。
苏晚站在营地边缘,看着夕阳把雪山顶染成金红色。这是他们进山的第七天,大规模的考古发掘工作明天正式开始。国家文物局、省考古所、三所高校的专家,加上当地向导和后勤人员,总共四十二人——这是近年来云南规模最大的一次高山考古行动。
“苏老师,温度记录仪显示今晚会降到零下五度。”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晚转过身,是考古队里最年轻的成员许墨,二十二岁,北大考古系研究生,脸上还带着未脱的学生气,但做事认真细致。
“让大家检查帐篷的防风绳,睡袋要加厚。”苏晚吩咐,“特别是文物帐篷,保温措施要再检查一遍。”
“好的。”许墨记录下来,却没有离开,欲言又止。
“还有事?”苏晚问。
许墨压低声音:“苏老师,您听到孙教授和李教授的争论了吗?关于明天的发掘方案……”
苏晚点点头。她当然听到了。从昨天开始,考古队内部就出现了明显的分歧——以省考古所孙教授为首的一派主张“快速推进,重点突破”,想尽快找到主窖藏;而以北大李教授为首的一派则坚持“系统勘探,全面记录”,认为高山考古环境特殊,必须谨慎。
两派在下午的筹备会上几乎吵起来。
“你觉得哪种方案更合理?”苏晚反问许墨。
许墨犹豫了一下:“我是李教授的学生,当然支持老师的观点。但是……”他看了看四周,“我听说孙教授那边压力很大,省里要求这次发掘‘出成果’,最好能在年底前向国家文物局汇报重大发现。”
苏晚明白这种压力。考古工作需要耐心,但现实往往等不及。
“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她拍拍许墨的肩膀,“无论采用哪种方案,文物保护的标准不能降低。”
许墨点点头,离开了。苏晚望着他年轻的背影,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般充满理想,但也这般容易焦虑。
“在想什么?”
陆景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冲锋衣,围着灰色的围巾,鼻梁上架着防雪光的墨镜,看起来比在江城时硬朗了许多。
“在想考古队的内部矛盾。”苏晚实话实说,“这才刚开始,就有分歧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分歧。”陆景行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个保温杯,“喝点热水。你站在这里吹了二十分钟风了。”
苏晚接过,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很温暖。“谢谢。”
两人并肩站着,看着夕阳完全沉入雪山背后。天空从金红变成深紫,最后归于深蓝。第一颗星星在天边亮起,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高原的星空总是来得特别早,特别璀璨。
“我父亲今天来电话了。”陆景行忽然说,“纪念陈列室正式对外开放,第一天就来了两百多人。他说很多人看到明轩堂伯的故事都哭了。”
“那些故事值得被记住。”苏晚轻声说。
“是啊。”陆景行摘下墨镜,看着星空,“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明轩堂伯知道,他保护的东西在一百年后还能被人看到,被人记住,他会不会觉得所有的牺牲都值得?”
“一定会的。”苏晚肯定地说,“守护的意义就在于此——让有价值的东西穿越时间,让重要的记忆不被遗忘。”
陆景行转过头,看着她。星光下,苏晚的侧脸轮廓柔和,眼神坚定。这一刻,她不是那个在江城需要平衡家庭和事业的女性,而是一个纯粹的、坚定的守护者。
“苏晚,”他忽然说,声音很轻,“你知道我为什么决定来云南做田野调查吗?”
苏晚看向他,等待下文。
“不仅仅是为了学术。”陆景行顿了顿,“我想离开江城,离开父亲的光环,离开那些熟悉的环境。我想在一个全新的地方,重新认识自己,也重新思考……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这话说得有些深,苏晚不知如何回应。她感觉到陆景行话里有话,但那层意思太微妙,她不敢深究。
“那你找到答案了吗?”她问。
陆景行笑了,那笑容在星光下有些模糊:“还没有。但至少,我开始了寻找的过程。”
远处传来集合的哨声——晚餐时间到了。两人转身朝营地中央走去。那里已经燃起了篝火,炊事班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苏老师!陆教授!”许墨跑过来,“李教授请您们过去,紧急会议。”
二
指挥帐篷里,气氛凝重。
李教授和孙教授分坐长桌两端,其他几位专家坐在两侧。苏晚和陆景行进去时,所有人都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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