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山,大雄宝殿。
整座圣人道场死气沉沉,像一座被时光遗弃的巨大坟冢。
“噗——”
盘膝疗伤的准提圣人身躯剧震,一口暗金色的圣血喷涌而出。
血液落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仿佛连空间法则都在哀鸣。
他死死盯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袖管。
断臂处,一缕缕比发丝更细的灰色剑气盘踞着,如同活物。它们非但没被圣力磨灭,反而贪婪地啃食着他的圣人本源。每一次疗伤,都像是在给这些恐怖的“寄生虫”投喂养料。
那不是单纯的剑气,那是一种更霸道、更不讲道理的“道”!是通天的“道”,正在强行覆盖、改写他身为圣人的法则!
这种从根源上的碾压,让他道心战栗。
“师兄……”准提的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破铜烂铁在摩擦。
一旁的接引圣人面容麻木,只是呆呆地看着殿外。
曾经的极乐净土,如今已成疯人院。无数被强行“度化”来的信徒信仰崩塌,为了争抢一块发霉的灵果就能大打出手,癫狂混乱。
西方教的气运金龙,正在被东方那条日益壮硕的截教金龙,一口口撕咬、吞噬。
别说大兴了,道统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我……不甘心!”
准提猛地一拳砸在地上,金刚石地砖应声龟裂!
“凭什么!”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地嘶吼,“我等圣人,不死不灭!如今却被一个看门的阵法斩断手臂!被一群蝼蚁当面唾骂!道场被人家盖房子的废料就给掏空了!”
“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圣人的尊严,被那个该死的通天,用一块破砖头,狠狠踩进了烂泥里,还碾了七八十遍!
看着彻底失态的师弟,接引嘴唇哆嗦了一下,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浑浊不堪,带着道心将死的悲凉。
“不甘心,也得忍。”
接引的声音很轻,却让准提的嘶吼戛然而止。
“师弟,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准提猛地抬头,死死瞪着接引,“我们错在哪了?!”
接引没有看他,只是缓缓走到大殿门口,指着东方的方向,眼神空洞得可怕。
“我们都小看了通天,或者说,我们从没看懂过他。”
“他不是在传道。”
接引顿了顿,一字一句,吐出了让准提浑身冰凉的七个字。
“他是在……定义‘道’!”
这七个字,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准提的元神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听接引自嘲地继续开口:
“我们苦心算计,制定规则,想在天道的框架里求一条活路。他呢?”
接引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苦涩,“他通天,直接把桌子给掀了!他自己,当了那个‘天道’!”
“他说搬砖能成道,那最下贱的苦力活,就真成了无上机缘。”
“他说有教无类,那些我们嫌弃的披毛戴角之辈,就真成了他气运的根基。”
“我们还在用自己的规矩去算计他,揣摩他……师弟,你不觉得可笑吗?”
接引转过身,那张脸上第一次没了疾苦,只剩下纯粹的绝望。
“我们费尽心机,换来了什么?是业力,是怨气,是这满山的疯子!”
“他通天呢?”
“他什么都没干,就在碧游宫钓鱼!随手扔出去的垃圾,都能变成机缘,引得万灵归心,气运自己找上门!”
“师兄你的意思是……”准提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他似乎抓住了什么,但那东西太过恐怖,让他不敢深想。
“我们学不了。”接引彻底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他的‘躺平’,是建立在他那不讲道理的实力上。我们去学,只会是东施效颦,最后连这须弥山都保不住!”
大殿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这一次,准提没有再咆哮。他只是低着头,断臂的伤口似乎都不再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低低的,压抑的笑声突然在大殿里响起。
“呵呵……呵呵呵呵……”
准提抬起了头,眼中的疯狂和不甘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接引都感到心悸的阴冷和算计。
“师兄……你说得对。”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的嘶吼更让人发毛,“既然学不了……那就不学了。”
接引心里一动:“师弟,你……”
准提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配上他苍白的脸和空荡荡的袖管,显得歹毒无比。
“师兄,通天不是开了个叫‘板砖大道’的平台,谁都能进吗?”
“是这样。”
“既然我们自己开平台打不过他……”准提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那我们就去挖他的‘用户’啊!”
“他通天不是有教无类,广开大门吗?他不是把截教搞成一个谁都能进的大市场吗?”
“好!这简直太好了!”
准提站了起来,在大殿里来回踱步,声音越来越亢奋。
“他摊子铺得越大,里面就越是龙蛇混杂,什么货色都有!”
“万仙来朝?他通天一个人管得过来吗?他真的在乎每个弟子的死活吗?”
“不!他不在乎!他就是个甩手掌柜!他只在乎他那个平台的‘气运流水’!”
“这里面,肯定有心里不平衡的!有觉得自己被埋没的!有贪生怕死的!有道心不坚的!”
准提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接引,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魔力。
“打不过他,我们就‘加入’他!”
“当不了平台,就去当他平台里的‘病毒’!去当他系统里的‘蛀虫’!”
“他不是喜欢收我们西方的叛徒吗?那我们就派人,装成叛徒,混进那头蠢熊的队伍里,从里面把他的‘西方分舵’给蛀空!”
“他不是喜欢收那些披毛戴角之辈吗?我们就去‘度化’这些炮灰!告诉他们,在截教搬砖一辈子也是苦力,来我西方,才能得享清净,修成正果!”
“他通天高高在上,懒得管这些蝼蚁的小事!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机会!”
一番话,让接引那颗死寂的圣心,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
对啊!
正面打不过,还不能从背后捅刀子吗?!
强攻是找死,那渗透、分化、釜底抽薪,才是唯一的活路!
“师弟……”接引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此计……”
“这还不够!”准提的独眼中幽光闪烁,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截教之内,并非铁板一块。我留意一人很久了,名曰长耳定光仙。”
“其本体是只玉兔,天生胆小怕事,又极爱洁净享乐。如今金鳌岛外乌烟瘴气,那些莽汉修炼‘板砖金身’搞得尘土飞扬,他心里怕是早就怨声载道了。”
准提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师兄,你说……如果我们许他一尊‘未来佛陀’的果位,他……会不会动心呢?”
接引身体一震,看着眼前这个彻底蜕变的师弟,一个更加阴险、更加庞大的计划在他心中轰然成型!
他们不再试图复制通天的成功。
他们要成为通天模式下的蛀虫、病毒、和寄生体!
“师兄,助我!”准提低喝。
接引不再犹豫,将手掌贴在了准提的后心,磅礴的圣力渡了过去。
准提没有疗伤,而是将两人的力量汇于指尖,凝聚成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夹杂着无上诱惑与未来宏愿的阴冷念头。
他屈指一弹。
那道念头无声无息地没入虚空,朝着东方飞去。
……
同一时间,东海,金鳌岛。
碧游宫深处,垂钓池边。
林凡(通天教主)在躺椅上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抖了抖鱼竿。
“唉,今天的鱼也摸鱼,一条都不上钩……”
他正抱怨着,忽然“咦”了一声,感觉自家气运金龙的龙须好像颤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挠了痒痒。
“嗯?”
林凡眯着眼内视了一下。
只见那条肥得流油的气运金龙,只是打了个饱嗝,似乎又消化了一批新送来的“香火功德”。
他顿时乐了。
“不错不错,西牛贺洲的韭菜,后劲就是足啊。”
“看来那头熊干得不错,回头再赏他两块砖。”
他满意地翻了个身,继续闭目养神,压根没把那点微不足道的波动放在心上。
而此刻,金鳌岛外围,一处相对僻静的洞府前。
一个身穿白袍,面皮白净,长着一对显眼长耳朵的道人,正一脸嫌恶地用手扇着面前的灰尘。
不远处,一群刚从西方投奔而来的妖怪,正光着膀子,嗷嗷叫着拿脑袋撞山,修炼着“板砖金身流”,搞得地动山摇,尘土飞扬。
“粗鄙!野蛮!一群没开化的畜生!”
长耳定光仙捏着鼻子,看着自己一尘不染的白袍下摆沾上了一点灰,心疼得直抽抽。
想他堂堂圣人门徒,根脚清贵,如今却要和这群泥腿子混在一起,简直是奇耻大辱!
师尊也是,什么货色都收,把好好的仙家圣地搞得跟个采石场似的!
他心里正愤愤不平,一个温和而充满威严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汝,可甘心屈于一群蛮物之下?”
“谁?!”长耳定光仙吓了一跳,警惕地环顾四周。
“汝,可愿享无上清净,得未来正果,成就那……万佛之尊?”
那声音带着无上的诱惑,仿佛在他眼前展开了一副画卷——七宝林,八功德水,黄金铺地,琉璃为阶,再无尘土,再无喧嚣!
“未来……佛陀果位?”
长耳定光仙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心脏狂跳。
他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地在心里问:“你是谁?为何找我?”
那声音轻笑一声,充满了慈悲与怜悯。
“吾乃西方接引,见汝有大智慧、大根性,不忍明珠蒙尘,特来点化。”
“来我西方,当为汝……留一尊佛位。”
轰!
长耳定光仙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朝着洞府外那群还在嗷嗷叫的妖怪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袍子上的灰尘。
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他那对标志性的长耳朵,控制不住地,朝着遥远的西方,微微偏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