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宫内,时间与空间仿佛都被冻结了。
那不是法术,而是纯粹的、源自圣人道心的极寒,让流转的大道法则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广成子等一众金仙垂首侍立,连元神都在这种寂静中颤栗。他们不敢抬头去看宝座上的师尊。
元始天尊端坐于混沌玉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谁都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倾覆整个洪荒的宇宙风暴。
“师尊……”
广成子声音发干,刚要开口劝慰,却见元始天尊缓缓抬起了一只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所有金仙齐齐闷哼一声,只觉得自身修炼的大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几乎要当场崩碎!
“通天的‘道’,讲究‘有教无类’,讲究‘截取一线生机’……”
元始天尊的声音响了起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每个字都像是从绝对零度的虚空中凿出。
“那本座,便给他一个最大的‘生机’。”
他顿了顿,话语里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生死的漠然。
“让他长得再快一点,再高一点。”
“高到……让整个洪荒,都看得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十二金仙全是满头雾水。
什么意思?
难道就这么算了?师尊的道心都裂了,这等奇耻大辱,若是忍了,阐教以后还有何面目立于洪荒?
元始天尊没有理会弟子们的困惑,自顾自地宣布:
“本座,要举办一场史无前例的‘昆仑论道大会’!”
“广发请柬,邀洪荒万族,所有叫得上名号的,都来我昆仑山观礼!”
轰!
十二金仙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自家圣地被人用去做腻子糊墙,这脸都丢到混沌之外了,不去找回场子,反而要开派对庆祝?
这是什么道理?
不等他们想明白,元始天尊的下一句话,让玉虚宫内骤然倒吸一片凉气。
“届时,本座会当着洪荒万族的面,以圣人之名,亲自‘褒奖’东海那群‘建设者’!”
“称赞他们‘道心坚韧,自强不息’,乃洪荒新生代之楷模!”
“并且……”元始天尊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玩味的残酷,“……正式邀请一位‘截教道友’,前来昆仑山,与我阐教弟子,友好地……‘交流心得’。”
话音落下的瞬间。
广成子浑身剧震,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捧杀!
这是最恶毒,最诛心的捧杀之计!
这哪里是邀请?这分明是当着全洪荒的面,给通天和他的“截教”设下的一个必死之局!
先把你高高捧起,给你戴上“洪荒楷模”的大高帽,承认你这草台班子是能与我阐教平起平坐的“新道统”。
然后,发请柬。
来,还是不来?
你若不敢来,正好坐实了你截教外强中干,所谓“截取生机”不过是自吹自擂,从此沦为洪荒万年的笑柄!
你若是敢来……
那更好!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论道大会”上,我阐教弟子,会用最“正统”、最“优雅”、最符合天道伦理的方式,将你派来的代表,打得体无完肤,道心崩溃!
赢了,是我阐教教化有方,证明你截教终究是旁门左道,不堪一击!所谓的“野蛮生长”,在“天道秩序”面前,就是个笑话!
输了?
呵呵,阐教连一个刚成立的“泥瓦匠道统”都打不过,更是颜面扫地,道统当场崩塌!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生路的阳谋!
无论接与不接,截教都将万劫不复!
这一招,比直接派大军踏平东海,要狠毒一万倍!
杀人!更要诛心!
元始天尊要的,不只是打通天的脸,他要从根子上,彻底铲除“截教”这个道统萌芽的可能性!
他要用这场盛会,向全洪荒宣告一个铁律:
秩序,才是天道正统!
规则,永远凌驾于野蛮之上!
“师尊圣明!”
广成子想通此节,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心中对师尊的敬畏,化作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弟子愚钝!”
其余金仙也纷纷反应过来,一个个面色煞白,随即转为狂热的崇拜,齐刷刷跪倒。
“师尊圣明!此计一出,截教必亡!”
就在这时,十二金仙之中,一个身材高大,眉宇间带着一丝郁结之气的道人,排众而出。
正是黄龙真人。
他出列时,几位同门投来了略带诧异的目光。
他乃龙族出身,在元始天尊“披毛戴角、湿生卵化者根性低劣”的观念下,地位一直尴尬。他比任何人都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向师尊,向所有同门,向整个洪荒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对着元始天尊深深一拜,声音铿锵如龙吟:
“师尊!弟子黄龙,愿为前驱!”
“论道大会之上,请让弟子出手,会一会那东海的所谓‘高人’!”
“弟子必将以我阐教玄门正法,碾碎他们的左道旁门,让洪荒万灵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道正宗!”
元始天尊看着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算计。
让他去,正好。
黄龙虽是金仙,跟脚上终究是“鳞甲之辈”。让他去对付那群妖修,赢了,是我阐教教化之功;万一输了……也只是他黄龙学艺不精,最大限度保全了阐教核心的颜面。
当然,不可能输。
这只是一道冷酷的圣人保险。
“准。”
元始天尊吐出一个字,大袖一挥。
一张金色玉简凭空浮现。圣人提笔,大道为墨,法则为文!
一封金光灿灿,每一个字都蕴含无上天道至理的“邀请函”,顷刻而成!
法旨内容极尽赞美,将东海那群“建设者”夸成了“于废墟之上,重建大道气象”的洪荒典范,看得一旁的广成子眼皮狂跳。
直到法旨的最后,那温和的“褒奖”才图穷匕见,露出最森白的獠牙:
“故,本座将于一甲子后,于昆仑山麒麟崖,召开论道盛会,共商大道。”
“特此,诚邀东海道友一位,前来赴会,与我阐教门下交流印证,共促进步。”
“钦此。”
嗡——!!!
法旨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神光,冲出玉虚宫,昭告洪荒!
……
血海深处,冥河老祖从修炼中睁眼,感知着法旨内容,冷笑一声:“元始还是这么虚伪,杀人之前还要先递块糖。有意思,到时候得去看看。”
五庄观,镇元子轻抚人参果树,叹了口气:“山雨欲来风满楼啊。通天道友的麻烦,大了。”
一瞬间,整个洪荒大千世界,所有大能者都嗅到了那股风暴来临前的血腥味。
一场决定两大教派未来气运,甚至可能改变整个洪荒格局的公开处刑,即将来临!
而风暴的中心——
东海之滨,依旧是一片喧嚣。
一座雄伟到足以让任何仙家福地都黯然失色的巨型山门,已经拔地而起。
“来来来!大家加把劲!把这块‘截教’的牌匾给俺挂上去!”
鳄霸扛着一块由最纯净的“圣人牌板砖”雕刻而成的巨大牌匾,正吆喝着几个大妖,准备进行最后的安装。
多宝道人站在下方,看着眼前这凝聚了数万同门心血与希望的宏伟山门,脸上满是自豪。
然而,就在下一秒。
天地,骤然失声!
一股浩瀚无边,威严到让大罗金仙都元神凝固的恐怖圣威,毫无征兆地从九天之上,轰然降临!
“噗通!”
“噗通!噗通!”
前一刻还欢呼雀跃的数万妖修,无论修为高低,在这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天地巨掌狠狠按在了地上,齐刷刷跪倒一片!
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灵魂都在那股清冷高傲的圣人气息下颤抖、哀嚎!
刚刚建成的巍峨山门,都在这股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不好!”
多宝道人脸色剧变,猛地抬头。
只见一卷金光万丈的金色玉简,如同第二轮太阳,撕裂云层,悬浮在了“截教”山门的正上空!
是元始天尊!
在场只有他和金灵圣母,还能勉强站立,但也被压得身形摇晃。
金色玉简,在所有生灵惊恐的注视下,缓缓展开。
一个个由大道法则构成的金色文字,浮现在空中,光耀万里。
多宝和金灵对视一眼,强忍着元神传来的刺痛,抬头看去。
当看到开头那些极尽赞美之词时,两人都懵了。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于废墟之上,重建大道气象?”
元始圣人……这是在夸我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当他们的视线,移动到法旨的最后,看到那句“诚邀东海道友一位,前来赴会”时……
两人脸上的错愕,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寒!
死寂。
整个东海之滨,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妖修虽然看不懂法旨上的大道真文,但他们能感受到多宝和金灵身上气息的剧变,那是一种从狂喜到绝望的坠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被圣威压得死死趴在地上,脑袋都快埋进沙子里的鳄霸,艰难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把俺们夸一顿,再叫人去昆仑山打架?!”
“这是看不起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