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刚想说些什么,便利店门口那串贝壳风铃便无风自动,发出一阵清越如泉鸣的脆响,比之前他们进来时更为空灵悦耳,仿佛在迎接着什么。
紧接着,门被轻轻推开。
先涌入的是一缕沁凉的、带着森林晨露与远山薄雾气息的微风,瞬间冲淡了店内暖融的空气。随后,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踏了进来。
那是一位任谁见了都无法移开目光的少女。她看起来约莫人类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着一袭样式简约却飘逸非凡的淡蓝色长裙,颜色比天空更清透,比湖水更深邃,裙摆无风微微拂动,仿佛自带流动的气韵。最为醒目的是她那一头及腰长发,并非寻常的蓝,而是一种如同将晴朗夜空的星辉与最深海的幽蓝糅合在一起的色彩,随着她的步履,发丝间似有细碎的微光闪烁,宛如星河垂落。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如同最顶尖的工匠用冰雪雕琢而成,一双尖尖的、优雅地从发间探出的耳朵,昭示着她绝非人类的身份。眼眸是澄澈的琥珀色,此刻正带着几分好奇与灵动,扫过便利店内的景象,最终落在了筱筱仙子、楚风以及捧着鞋盒的丘雪身上。目光触及丘雪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了然与友善的笑意。
“咦,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她开口,声音清脆婉转,如同冰棱相击,又带着林间叶簌般的柔和,“远远就感应到熟悉又陌生的水灵之气,还有一丝……新鲜的‘造物’波动?”她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丘雪手中的浅蓝色鞋盒上,以及从盒边隐约透出的那一抹冰蓝光华。
楚风已经看得呆住了,张着嘴,忘了合上。筱筱仙子则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审视,但并未感到敌意,更多的是探究。她能感觉到,这位不请自来的精灵少女,身上萦绕着极为纯净的自然气息,以及一种悠远而古老的韵味,实力深不可测,却并无锋芒。
丘雪捧着鞋盒,同样回望着新出现的精灵。水的感应让她察觉到对方身上那浓郁而清新的自然生命力,与她的浩瀚沉静的水意既不同源,却又奇异地和谐,仿佛山涧与深湖,各自独立,又彼此映照。
精灵少女款款走近,步履轻盈得像猫,足下那双点缀着细小银叶的浅褐色短靴落地无声。她先是对筱筱仙子微微颔首,姿态优雅而不失礼:“这位仙长,有礼了。我并无恶意,只是循着有趣的气息而来。”接着,她笑盈盈地看向楚风,“小哥哥,眼睛瞪这么大,我脸上有星星吗?”最后,她的目光柔和地落在丘雪身上,笑意加深,琥珀色的眼眸里漾开温暖的光,“这位……水中的姐妹,你好我叫蓝芯。我来自‘幽影森林’边缘的星光湖。你们可以叫我蓝姐姐。”
自称蓝芯的精灵少女似乎对便利店的环境适应得极快,甚至带着点熟稔的好奇。她瞥了一眼收银台后同样有些看呆的收银员,俏皮地眨了眨眼:“别担心,我只是个喜欢到处逛逛的精灵。你们这儿……嗯,‘便利店’,总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好玩东西。”她意有所指地又看了看丘雪的鞋盒。
楚风终于回过神,兴奋得脸都红了:“精灵?真的是精灵!蓝姐姐你从森林里来的?星光湖?是不是晚上会发光?太酷了。”孩子的接受能力总是超强,瞬间就被新奇事物吸引。
筱筱仙子眉头稍展,淡淡开口:“星光湖的精灵……久闻幽影森林深处生灵殊异,今日得见,幸会。我们路过此地,稍作停留。”她话语简洁,保持了必要的礼节,也点明自己一行只是过客。
蓝芯嫣然一笑,仿佛春花初绽:“仙长不必多虑。我只是感应到这位水族姐妹的气息突然出现在陆上,又混杂了人类造物的新奇波动,一时好奇罢了。”她凑近丘雪一些,仔细感受了一下,“纯粹而古老的水之韵律……姐妹,你离家可够远的。这双鞋子,”她指了指鞋盒,“带着‘织梦鲛纱’和‘星辰砂’的气息,还有些我看不懂的人间机巧,倒是很适合你初履陆地。”
她竟一眼看出了鞋子材质的不凡之处,甚至点出了部分炼制材料的本源名称。收银员在柜台后听得目瞪口呆,这些名词她可从没在商品说明书上见过。
丘雪对上蓝芯友善而透彻的目光,微微颔首,轻声回应,声音如水流淌过卵石:“我叫丘雪。此物……确觉契合。”她言简意赅,却表达了认可。
蓝芯笑容更盛,显得很高兴。“丘雪……好名字。”她环顾了一下便利店,“相遇即是缘分。看你们的样子,似乎还有事要办?这附近我倒是挺熟的,如果需要指个路,或者避开一些不太欢迎外客的‘小区域’,或许我能帮上点忙。”她主动释放出善意,显得热情而大方,精灵天性中的友善与好奇展露无遗。
楚风立刻举手:“蓝姐姐,我们要去……”他看向筱筱仙子。
筱筱仙子沉吟片刻。这位精灵少女蓝芯气息纯净强大,对本地显然熟悉,且目前看来毫无敌意。多个朋友,尤其是本地“居民”朋友,未必是坏事。她略一点头:“有劳蓝芯姑娘了。我们想前往东北方向‘青芜泽’附近。”
“青芜泽?”蓝芯的尖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恢复笑意,“那里啊……最近确实有点不太平静呢,水汽紊乱,地脉也有微澜。不过有这位丘雪姐妹在,或许正得其法。”她没有深问缘由,只是爽快道,“我知道几条更清净安全的小径,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正好,我也打算往那个方向去采集一些月见草,顺路。”
就这样,机缘巧合之下,原本的三人行,变成了一支更为奇特的队伍——一位清冷出尘的仙子,一位来自深水的神秘来客,一个活泼好奇的人类少年,如今又加入了一位来自森林湖畔、星光发的精灵少女。便利店柔和的灯光映照着风格迥异的四人,空气中水意、仙灵之气与纯净的自然气息悄然交融。
便利店的门再次被推开,风铃叮咚作响。
巨人族艾菲尔戏谑走来。
那身影尚未完全从渐暗的天色与街角拐弯处显现,一种沉浑却并非笨重、带着大地律动的脚步声便先一步传了过来。不是巨响,而是一种能让脚下水泥地面传来隐隐共鸣、极富存在感的“咚…咚…”声,每一步都踏得从容不迫,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韵律。
便利店玻璃门外的光线被她庞大的身躯遮挡了一瞬。随后,一个身影微微弯腰——仅仅是这个动作就带来一阵小小的气流——从门外“挤”了进来。
那是一位女巨人。
她的身高接近三米,即使在弯腰低头的状态下,也几乎要触到便利店的天花板。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带着阳光长期亲吻后的光泽。穿着一身看似简单却异常结实的棕褐色皮甲,款式粗犷,边缘装饰着不知名野兽的牙齿和打磨光滑的灰白色石头,腰间随意束着一条宽大的兽皮带,上面挂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皮囊和一把看起来就很沉重的短柄石锤。一头浓密的、略带卷曲的褐色长发被随意编成几股粗辫子,其中还编入了几缕彩色的织物和细小的骨头饰品,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脸庞轮廓深邃,鼻梁高挺,嘴唇丰满,一双琥珀色比精灵蓝汐的更深沉,近乎金棕的大眼睛里,此刻正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饶有兴味的笑意。那笑容宽广而豁达,嘴角咧开的弧度很大,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哟!”她开口,声音洪亮悦耳,像是山间浑厚的回响,在便利店里激起嗡嗡的共鸣,却不刺耳,“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个星光味儿的小不点精灵,一个冷飕飕的仙气姑娘,一个水汪汪的陌生姐妹,还有个眼睛瞪得像铃铛的一个小男孩!”她的目光挨个扫过蓝芯、筱筱、丘雪和楚风,最后停在楚风身上,笑意更浓,“小家伙,你再这么张着嘴,飞虫可要进去做客喽!”
她说着,完全无视了便利店内部对她体型而言显得过于“精致”和“拥挤”的布局,迈着那双穿着厚重皮靴的大脚,看似随意地朝里走了几步。货架之间的过道对她来说狭窄得可笑,但她动作却异常灵巧,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微微侧转,竟然没有碰倒任何东西,只是带起的风让附近货架上的零食包装袋哗啦作响。
收银员已经完全僵在了柜台后,手里拿着扫码枪,嘴巴张得比楚风还大。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精灵蓝芯最先反应过来,她仰头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尖耳朵灵活地动了动,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大地与岩石的气息……还带着熔炉火炭的微暖。你是北边‘轰隆山脉’的巨人族?真少见,你们不是不喜欢离开石头和矿脉太远吗?”
艾菲尔——显然这就是她的名字——闻言,低头看向蓝芯这个动作让她不得不把腰弯得更低些,金棕色的眼睛亮闪闪的:“哎呀,星光湖的小家伙见识不错嘛!没错,我就是艾菲尔,从轰隆山来的。至于为什么在这儿?”她耸了耸肩,那宽阔的肩膀动作带动一阵微风,“山里待腻了,听说这边的人类小玩意儿挺有趣,就溜达过来看看。结果,‘小玩意儿’没看到多少,倒是一下子闻到、听到、感觉到好几股有趣的气息聚在这小盒子里,”她用一根手指随意地指了指便利店,“比我挖到一块亮晶晶的火云母还有意思,当然就过来瞧瞧热闹了!”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丘雪身上,尤其是她手中捧着的鞋盒,以及她赤足站在地上的样子。“水里的朋友?”她嗅了嗅空气,巨大的鼻子耸动了一下,“味道很纯,很深。怎么跑到干巴巴的陆地上来了?还买了双……嗯?”她又凑近了一点仔细看了看鞋盒,“这小小亮晶晶的鞋子?够你穿吗?要不要我帮你敲打一块黑曜石,做个更结实的?保准踩不坏!”她说着,还挥舞了一下她那只硕大的拳头,拳风呼呼。
楚风终于从震撼中恢复,巨人族!活生生的巨人。不是故事书里的!“菲尔姐姐。你的锤子好酷,你能一拳打碎石头吗?”孩子的关注点总是直接而充满崇拜。
筱筱仙子在艾菲尔刚出现时,周身气息便微微凝滞,但察觉到对方并无戾气,反而有种巨人族特有的、近乎天真的直爽和好奇心后,便也放松了些许。此刻她清冷开口:“巨人族的朋友,幸会。我们只是暂歇,即将离去。”她的意思很明确,不想多生枝节。
艾菲尔却浑不在意筱筱仙子话中的疏离,她直起身脑袋几乎顶到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双手叉腰,哈哈一笑,笑声震得货架上的商品微微颤动:“别急着赶我走嘛,冷飕飕的仙气姑娘。你们是要去青芜泽对吧?蓝芯小家伙指的路?”她瞥了一眼蓝芯。
蓝芯点点头,尖耳朵又动了动:“艾菲尔姐姐也知道青芜泽的事?”
“当然知道!”艾菲尔大手一挥,“那片水洼子最近闹腾得厉害,地脉都不安稳,我们山脚下的几条暗河都跟着哆嗦,吵得我山洞里的石笋睡觉都不香了!”她夸张地掏了掏耳朵,然后看向丘雪,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我本来就在想去看看怎么回事,正好遇到你们,尤其是这位水里的姐妹……说不定你能听懂那水洼子在嘀咕什么。怎么样,带我一个?我力气大,能帮你们搬开挡路的石头,或者,”她促狭地眨眨眼,看向便利店狭窄的门口,“帮你们把门拆大点方便出去?”
众人:“……”
于是,继精灵少女加入后,这支本就奇特的队伍,规模再次扩大,并且画风变得更加……难以形容。
想象一下:清冷绝尘的仙子领头,身旁是捧着冰蓝鞋盒、气质沉静如深水的水族女子;精灵少女蓝芯步伐轻盈如舞蹈,星光长发微漾;人类少年楚风兴奋地走在巨人艾菲尔旁边,脑袋还不到她的膝盖高;而巨人艾菲尔则微微弓着背,小心又似乎不那么小心地走在最后,脸上挂着大大的、戏谑的笑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周围对她而言迷你的一切,偶尔伸手极其小心地碰碰路边的路灯柱子,或者对某个店铺的招牌造型发表一句“这玩意儿不够结实”的评论。
暮色彻底笼罩街道,华灯初上。五个身影,仙、人、水、灵、巨,以一种极其不协调却又莫名和谐的阵容,朝着青芜泽的方向,汇入城市的流光之中。
暮色渐沉,街道两旁的霓虹次第亮起,将五个身影长长地投在湿润的地面上。楚风亦步亦趋地跟在筱筱仙子身边,忍了又忍,还是没按住心头那越发膨胀的好奇与不可思议感。他偷偷拽了拽筱筱仙子素白的衣袖,努力凑到她耳边,用自以为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又轻又快地问:
“筱筱姐姐……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呀?怎么像把山海经里住着的都请出来似的?” 他的眼睛忽闪着,里面盛满了星光、巨影与水色交织的困惑与兴奋。
筱筱仙子脚步未停,只微微侧首,清冷的眸光向下扫了他一眼,同样压低了嗓音,那声音如一线寒泉,沁入楚风耳中:“嘘,小风风~背后议人小心被人发现。” 她的话语带着一贯的告诫意味,提醒他谨慎言行。
然而,精灵的听觉何其敏锐。
几乎是筱筱仙子尾音落下的瞬间,走在丘雪另一侧、正饶有兴致仰头与巨人艾菲尔说着什么的蓝芯,忽地轻盈一转。她就像一阵毫无预兆的微风,倏然从丘雪身后绕到了楚风与筱筱仙子之间,微微俯下身,那张精致绝伦、带着星辉的脸庞突然在楚风眼前放大。琥珀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里面闪烁着狡黠又愉悦的光,尖尖的耳朵还俏皮地动了动。
“哦——?‘山海经里住着的’?” 她学着楚风刚才的语气,声音清脆如铃,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笑意,“你这是在悄悄说我们‘奇怪’吗?我可全都听到了!”
楚风吓了一跳,猛地往后缩了缩,脸“腾”地红了,慌张地摆手:“没有蓝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觉得大家都很厉害,很神奇。” 他慌忙解释,眼睛求救似的看向筱筱仙子。
筱筱仙子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淡淡瞥了蓝芯一眼,并未多言,只是将楚风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前方,正小心避开低垂电线、如同移动小山般的艾菲尔似乎也听到了后面的小小骚动,回过头,金棕色的巨眼带着笑意俯瞰下来,洪亮的声音带着好奇:“嗯?你们在嘀咕什么好玩的事?也让我听听!”
蓝芯直起身,咯咯笑了起来,星光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流泻晃动。她先是对艾菲尔摆了摆手:“艾菲尔姐姐,是楚风在好奇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呢!” 随即又低头,对涨红了脸的楚风眨了眨眼,声音放柔了些,带着精灵特有的、安抚人心的自然韵律,“别紧张啦,你说的也没错哦,对我们彼此而言,对方可能都像是从传说里走出来的呢。这相遇本身,不就是最有趣的‘故事’正在发生吗?”
她说着,目光扫过沉静的丘雪、清冷的筱筱、好奇的楚风,以及高大的艾菲尔,眼中那抹灵动变成了某种更深邃的、对于命运交织的感慨与欣赏。“缘分之线一旦开始缠绕,谁又说得清会编织出怎样的图案呢?既然遇上了,就好好享受这趟旅程吧。” 她轻轻拍了拍楚风的肩膀,随即又像一只轻快的林间小鹿,几步回到了丘雪身边,继续之前被打断的、关于陆地植物与水中藻类感应的低声交谈。
楚风摸了摸被蓝芯拍过的肩膀,脸上的热度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的释然和更加浓郁的好奇。筱筱仙子收回目光,望向远处青芜泽方向上空那愈发明显的不寻常水汽氤氲,眸色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