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卢俊义那番虽冰冷却仍存一丝旧义、更显大义凛然的话语,花荣心中那块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他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哽咽:“卢员外、林教头、武二哥……高义!花荣……代梁山那些尚存良知的兄弟,谢过诸位!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他知道,这已是目前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有了“隐麟”这股强援作为后盾和希望,梁山残部才不至于彻底被“幽寰”吞噬。
然而,卢俊义话语中那斩钉截铁的条件,也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心间——宋江,必须亲自前去请罪!
辞别卢俊义等人,花荣片刻不敢耽搁,取了马,便朝着梁山方向快马加鞭而去。一路上,他心潮起伏,难以平静。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宋江如何假仁假义,以“招安”大义捆绑众人;如何为了讨好那来历不明的“幽寰”,默许甚至纵容他们对自家兄弟下手;那派去追杀武松的冷箭,那在混乱中“意外”殒命的陈达,还有被冠以叛逃之名惨遭虐杀的秦明、孙立……一桩桩,一件件,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幽寰……招安……”花荣咬牙切齿,心中恨意与悔意交织,“皆是借口!是蒙蔽我等双眼,自相残杀的毒计!” 他此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宋江为了那虚幻的“招安”名头,已然魔怔,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莫说是卢俊义、林冲、武松这些深受其害的兄弟,便是任何一个有血性的梁山之人,恐怕都无法轻易饶恕。
“哥哥啊哥哥,你糊涂!你何其糊涂!” 花荣在心中呐喊,马鞭挥得更急,只盼能早日赶回梁山,将这唯一的生路,同时也是对宋江最后的审判,带到。
星夜兼程,疲惫不堪的花荣终于回到了气氛愈发诡异的梁山泊。他顾不上休息,径直闯入聚义厅——如今这里虽仍挂着「聚义」二字,却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与坦诚,反而弥漫着一股压抑和诡谲。
厅内,宋江正与几位心腹头领正在商议如何若那“幽寰”到来如何抵挡,花荣推开门,宋江连忙从那虎皮交椅上起身
“花荣兄弟?你……你这几日去了何处,有他们的消息了吗?” 宋江带着急切的问候,脸上挤出一丝惯有的关切,
花荣风尘仆仆,衣衫破损,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憔悴,但眼神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然。他环视了一圈厅内众人,他没有回避,没有寒暄,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抱拳沉声道:“公明哥哥,诸位兄弟。花荣此行,去了虎啸岩,见到了卢俊义员外、林冲教头、武松都头!”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终于找到了,梁山可算是有救了,宋江急忙问道:“可是不知他们是否愿意出手搭救,我之前被那批黑甲兵首领蒙蔽,信了他们的话,我实在是对不住他们啊。”“哥哥!” 花荣打断了他,声音提高,带着悲愤与决绝,“且听小弟说完!小弟将梁山现状,秦明、孙立二位兄弟如何枉死,你如何与那黑甲兵进行交换条件‘幽寰’如何肆虐,一一告知了卢员外他们!”
他无视宋江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继续道:“卢员外言道,梁山众兄弟曾是生死之交,他们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愿出手对抗‘幽寰’,解梁山之围!”
厅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不少头领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但花荣接下来的话,却让这刚燃起的希望之火骤然蒙上一层冰霜:“但是!卢员外也说了,一切祸乱之源,皆因……皆因哥哥你,一意孤行,背弃兄弟,引狼入室!若要他们相助,哥哥你必须……必须亲自前往虎啸岩,在众兄弟灵位之前,将如何勾结‘幽寰’,如何陷害兄弟,如何背弃梁山聚义之心的罪状,说个清楚明白,给天下,给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
花荣的话语如同惊雷,在聚义厅中炸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宋江。
宋江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想斥责花荣胡言乱语,想搬出“招安大义”来反驳……但当他接触到花荣那毫不退缩、充满痛惜与质问的目光,当他看到周围一些头领眼中那不再掩饰的怀疑与悲愤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卢俊义等人对他的指控,字字诛心,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剥开了他一直以来用“忠义”包裹的伪装。过往的种种在脑海中飞速掠过:为逼秦明入伙不惜屠戮青州百姓,为拉朱仝上山害死小衙内,为稳固权力排挤卢俊义、架空晁盖旧部,再到后来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招安”,默许“幽寰”残害陈达、构陷秦明孙立……一桩桩,一件件,哪里还有半分“及时雨”的仁义?哪里还有“呼保义”的担当?
他为了一个招安的名头,使得梁山兄弟散的散,死的死,伤的伤!昔日的八百里水泊,浩浩忠义堂,如今却成了邪祟盘踞、兄弟阋墙的人间炼狱!
“我……我……” 宋江嘴唇哆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悔恨与羞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踉跄后退一步,靠在交椅上,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缓缓抬起双手,捂住脸庞,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良久,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宋江放下手,露出了一张涕泪纵横、充满痛苦与绝望的脸。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自嘲,喃喃道:
“花荣兄弟……诸位兄弟……卢员外……他们骂得对……骂得对啊!”
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厅外阴沉的天空,泪水滚滚而下:“是我宋江……是我宋江利令智昏,被那‘招安’二字迷了心窍!为了这虚名,我不辨忠奸,引狼入室……我……我对不起晁盖哥哥的托付,对不起林冲兄弟的冤屈,对不起武松兄弟的信任,我更对不起……对不起秦明、孙立、陈达这些枉死的兄弟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在嘶吼,充满了痛彻心扉的悔恨:“散了的兄弟,死了的兄弟,伤了的兄弟……皆是由我的过错!皆是我的罪孽!我宋江……我还有何颜面,再去见卢员外、林教头、武都头?我还有何颜面,立于这忠义堂上!”
言罢,他猛地将头上的巾帻扯下,掷于地上,整个人瘫在椅中,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聚义厅内,一片死寂。唯有宋江压抑不住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