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荣单人独骑,消失在下山的尘烟中,带走了梁山残部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也留下了一片死寂与彷徨。忠义堂前,血腥气混合着绝望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无人去收拾秦明、孙立以及其他战死者的尸骸,也无人去修复破损的营垒。所有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或坐或立,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望着那高悬却已黯淡无光的“忠义”牌匾。
宋江依旧瘫坐在冰凉的台阶上,额角的血迹已经凝固,与灰败的脸色形成刺目的对比。他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那一道道目光,即便没有责骂,也如同最锋利的针,刺得他体无完肤。他引以为傲的权谋,他苦心经营的“仁义”,在血淋淋的现实和“幽寰”**的威胁面前,彻底沦为了笑话。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哪怕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日头渐高,又缓缓西斜,将残破的梁山泊染上一层凄艳的橘红。
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是那个之前脾气火爆、反对求援的头领,他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都别杵着了……收拾一下吧。秦明兄弟、孙立兄弟……还有那些战死的弟兄,总不能让他们暴尸于此……”
这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闸口,幸存的人们终于开始麻木地行动起来。他们默默地抬起同袍的尸体,寻了处还算干净的山坡,开始挖掘墓穴。没有仪式,没有哭声,只有铁锹掘土的沉闷声响和粗重的喘息。每一具尸体被放入土中,都像是在众人的心上又添了一道沉重的枷锁。
宋江也挣扎着站起身,想要帮忙,或者说,想要做点什么来减轻一点内心的煎熬。但他刚拿起一把铁锹,旁边一个正在挖土的老兵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鄙夷与排斥,让他如同被烫到一般,讪讪地缩回了手,只能无力地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忙碌。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虽然还活着,虽然名义上还是梁山之主,但实际上,他已经彻底被这个集体剥离了出去。他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一个被所有人唾弃的、多余的符号。
当最后一座坟茔堆起,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来。没有立碑,只在坟前插了些简陋的木牌。夜风吹过新翻的泥土,带着呜咽之声,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
众人围坐在几堆勉强生起的篝火旁,沉默地啃着干粮。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麻木、疲惫而又充满警惕的脸。他们不再谈论未来,不再抱怨过去,只是本能地维持着生存。
宋江独自坐在远离篝火的阴影里,蜷缩着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与孤独。他竖起耳朵,捕捉着山下的任何一丝动静,既是期盼花荣归来带来好消息,又恐惧那可能是黑甲兵卷土重来的马蹄声。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浑身一颤。
这种等待,是一种酷刑。
“花荣兄弟……能找到他们吗?”黑暗中,有人低声问了一句,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无人回答。谁也不知道答案。
“就算找到了……他们会答应吗?”又一人接口,语气中充满了悲观。
依旧无人应答。过往的恩怨如同巨大的鸿沟,横亘在梁山与“隐麟”之间。林冲的家破人亡,武松的被迫杀嫂与追杀,卢俊义的被逼上山与最终反目,朱仝、徐宁的被迫离去,陈达的惨死……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债。
他们凭什么会帮一个双手沾满他们兄弟鲜血的仇敌?
“或许……花荣兄弟说得对,为了对付那‘幽寰’……”有人试图用花荣的理由说服自己,但声音微弱,毫无底气。
“哼,就算他们答应了,我等……又该如何自处?”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点破了最残酷的现实,“向他们摇尾乞怜?听候他们的差遣?别忘了,我们现在,连丧家之犬都不如!”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众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的星火。是啊,就算“隐麟”大发慈悲愿意相助,那之后呢?梁山还是梁山吗?他们这些曾经追捕、围攻过对方的人,又将处于何等尴尬卑微的境地?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有羞愧,有不甘,有茫然,更有深深的绝望。
宋江在阴影中听着这些议论,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他知道,无论花荣此行成败,他宋江在梁山,都已经彻底完了。他现在活着的唯一价值,或许就是作为一个与“幽寰”有过接触的、尚有几分利用价值的“凭证”。
这一夜,格外漫长。残存的梁山众人,在**与精神的双重煎熬下,如同置身于无边炼狱。他们失去了方向,失去了信念,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和对明日未知命运的,深深恐惧。
而此刻的花荣,正披星戴月,根据一些零星的、未经证实的消息,在茫茫山野与错综复杂的市井中,艰难地寻觅着“隐麟”那如同云雾般缥缈的踪迹。他并不知道,他身后的梁山,已然是一艘正在缓缓沉没的破船,船上的人们,正在绝望的深渊里,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