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那番关于与“幽寰”交易的坦白,如同最后一瓢冰水,将残存梁山众人心中对他最后一丝侥幸和情分,也浇得透心凉。信任,已然荡然无存。空气中弥漫着死寂与鄙夷,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得宋江蜷缩在台阶上,不敢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响起一声疲惫的叹息:“此地……已非久留之所。散了罢,各自去寻生路。”
这话引起了广泛的共鸣。留下?跟着这样一个出卖兄弟、勾结妖邪的首领,还有什么前途?甚至可能随时被那恐怖的黑甲兵清洗。
“对!散了!”
“去找林教头!去找武都头!”
“这鸟地方,俺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人群骚动起来,去意已决。
宋江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惊恐!他知道,一旦人都走光了,梁山就真成了一个空壳子!届时,“幽寰”若来追究他办事不力、甚至导致其人员损失的责任,他宋江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必须留下这些人,哪怕只是作为一道脆弱的屏障!
“诸位兄弟!诸位兄弟留步!”宋江连滚带爬地扑下台阶,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声音带着哭腔,涕泪横流,“是我宋江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我对不起梁山,对不起众位兄弟!”
他砰砰地磕着头,额角瞬间见了血,看起来凄惨无比。
“可……可眼下若是大家都走了,梁山就真的完了啊!那‘幽寰’势力庞大,手段狠辣,他们绝不会放过我的!到时候我死不足惜,可他们若迁怒于下山的兄弟们,或是干脆占据这梁山泊为祸地方,我等……我等昔日‘替天行道’的誓言,岂不成了笑话?!”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将个人的生死与“大义”勉强捆绑在一起,试图打动众人。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冰冷的沉默和厌恶的目光。
就在这时,花荣看着状若癫狂、磕头不止的宋江,又看了看满地同袍的尸骸和残破的山寨,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痛心,但终究,那份从小建立的、对“义兄”近乎盲目的忠诚,以及一丝对梁山这面旗帜最后的不舍,让他心软了。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意欲离去的众人,深深一揖,声音沙哑而沉重:
“诸位兄弟……且慢!”
众人目光转向他。
花荣直起身,脸上带着痛苦与挣扎:“公明哥哥……确有大错,罪不可赦!花荣……亦感同身受,痛彻心扉!”他话锋一转,“然,哥哥所言,亦非全无道理。那‘幽寰’诡异强大,视人命如草芥。若我等此刻散去,他们卷土重来,哥哥固然难逃一死,这梁山基业毁于一旦,更恐遗祸周边百姓!我等……岂能坐视?”
他环视众人,语气带着恳求:“花荣恳请诸位兄弟,看在……看在往日情分,看在这梁山泊尚有许多无辜家眷的份上,暂且留下!共渡此番难关!待想出应对之策,再行定夺,如何?”
花荣在梁山素来人缘不错,武艺高强,待人公允,此刻他出面恳求,又提及山寨家眷,确实让一些人心生动摇。加上众人此刻也确实不知林冲、武松等人确切下落,盲目下山,前途未卜。
沉默再次蔓延。最终,在一片压抑的议论和无奈的叹息声中,大部分人暂时按下了离去的念头,选择了留下。并非为了宋江,而是为了花荣那一点情面,为了这残破山寨中最后的牵绊,也为了……一个或许渺茫的,共同求生的机会。
见众人暂时留下,宋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连滚带爬地站起身,也顾不得擦拭额头的血污,急忙开口道:“多谢诸位兄弟!多谢花荣贤弟!宋江……感激不尽!”
他定了定神,试图重新拾起首领的姿态,但声音依旧带着心虚和颤抖:“招安之事,寻求……寻求那等外部势力,确是我宋江之过,百死莫赎!但眼下,第一要任,是保住梁山,保住我等性命!那黑甲兵虽暂退,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其重新集结而来,以我等如今残存之力,绝难抵挡!”
这话倒是实情,众人闻言,脸色更加凝重。
“必须……必须想想其他办法!”宋江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希冀,“如今这京东地界,还有哪股势力,能……能与之抗衡?”
人群中一阵沉默。官军?张叔夜已生嫌隙,且远水难救近火。其他山头?皆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
“林冲林教头……武松武都头……他们建立的‘隐麟’,如今声势不小,据说汇聚了不少能人异士,连官军和……和我们都曾在其手下吃亏。若是……若是能得他们相助,或许……”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神色变得极其古怪起来。
向林冲、武松求援?
向那些被宋江逼走、甚至屡遭追杀的“叛徒”求援?
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立刻有人嗤笑道:“向他们求援?亏你想得出来!宋江哥哥当初是如何对待林教头、武都头的?追杀围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今我们落难,他们不落井下石已是仁义,岂会反过来帮我们?”
“就是!当初陈达兄弟只是想下山投奔,便被……唉!如今我们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送上门去让人耻笑、甚至报复?”
质疑和反对的声音占了上风。这不仅仅是因为过往的恩怨,更是因为一种难以启齿的羞愧和尴尬。
宋江的脸色更是青白交加,如同被人狠狠抽了几个耳光。向林冲武松低头求援?这比杀了他还难受!那等于承认自己过往的一切都是错的,等于将自己最后的遮羞布也扯得粉碎!
然而,一想到黑甲兵那冰冷的刀锋和森然的威胁,求生的**终究压倒了一切。他嘴唇哆嗦着,眼神挣扎了许久,最终,用一种近乎呻吟的、微弱的声音说道:
“若……若真能请动他们……或许……是眼下唯一的生路了……只是……他们……能答应吗?”
最后这个问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向曾经的敌人求援,这本就无比艰难。而对方是否会答应,更是一个未知数。即便答应了,梁山的这些人,又该如何面对林冲、武松?宋江,又该如何自处?
绝境,逼迫着他们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又充满屈辱的抉择。而这条求生之路,注定布满了荆棘与不确定性。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花荣,也投向了那遥远而未知的,“隐麟”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