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十字坡,二人不敢停留,一路向西南疾行。
越近二龙山,地势愈发险峻,层峦叠嶂,林深树密。
鲁智深对此处山水颇为熟悉,当年他与杨志、曹正在此落草,后来武松来投,三山聚义打青州后,才一同归了梁山。
如今重返旧地,虽是逃亡,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感慨。
“前面转过那道山梁,便是二龙山的哨卡了。”鲁智深指着前方一处隘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也不知如今是哪个在把守。”
武松却放缓了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山风穿过林隙,带来草木的清新,却也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感。太安静了。
按照常理,山寨哨卡附近,即便没有明哨,也应有暗桩巡视才对。
“师兄,小心些。”武松低声道,“情形似乎不对。”
鲁智深也收敛了神色,握紧禅杖,点了点头。
两人小心翼翼靠近隘口,果然不见人影,只有一面残破的“替天行道”旗歪歪斜斜地插在路边,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地上还有散乱的脚印和车辙印,显得颇为凌乱。
“怪哉!”鲁智深皱眉,“洒家离开时,此地尚有百十号兄弟,每日操练,巡哨严密,何至如此萧条?”
正疑惑间,前方山道转弯处,忽然转出十几条人影,手持刀枪棍棒,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人,身材高瘦,面容精悍,手中提着一杆点钢枪,眼神警惕地打量着武松和鲁智深,尤其是在鲁智深那显眼的禅杖上停留良久。
“站住!什么人,敢擅闯二龙山!”那提枪汉子厉声喝道,声音洪亮,中气颇足。
鲁智深一看,却是认得,上前一步,洪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史进兄弟!你不认得洒家了?”
那提枪汉子闻言一愣,仔细端详鲁智深片刻,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你……你是花和尚鲁智深鲁提辖?”
“正是洒家!”鲁智深哈哈一笑,“这位是行者武松,武二郎!史进兄弟,杨志哥哥和曹正兄弟可在山上?速速引我等去见!”
这提枪汉子,正是九纹龙史进。他听得鲁智深之言,非但没有让路,脸色反而猛地一沉,手中点钢枪一横,身后那十几名喽啰也立刻摆出了戒备的架势。
“鲁智深!武松!”史进声音冷了下来,“你们还有脸回来?!”
鲁智深笑容僵在脸上:“史进兄弟,此话何意?”
“何意?”史进眼中怒意勃发,“你二人叛出梁山,杀害李逵、王英、董平多位头领,重伤军师,天下皆知!如今梁山泊已传下号令,着你二人为梁山叛徒,天下共击之!宋江哥哥更是亲笔书信送至二龙山,言你二人凶顽成性,忘恩负义,命我等若见你二人,即刻擒拿,死活不论!”
他枪尖指向二人,厉声道:“我史进虽敬重你们昔日本事,却也不能违背梁山号令,更不容叛徒玷污我二龙山清净!识相的,束手就擒,随我上山听候发落!否则,休怪我手中钢枪无情!”
一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鲁智深彻底愣在原地。他万万没想到,宋江的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狠,竟连这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之地,也成了龙潭虎穴!
武松心中却是了然,更添一层冰冷。果然,宋江绝不会给他们任何喘息之机。这“叛徒”之名一旦坐实,昔日情分便成了催命符。
“放你娘的屁!”鲁智深反应过来,须发皆张,怒火冲天,“史进!你只听那宋江一面之词,可知那李逵滥杀无辜,王英淫邪卑劣,董平忘恩负义,吴用阴谋害人?!武二郎杀他们,是为梁山除害!那宋江表面仁义,背地里却派人追杀我等,欲置我兄弟于死地!你莫非瞎了眼,要助纣为虐不成?!”
史进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随即又被坚定取代:“鲁智深!休要狡辩!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我只知你们杀了自家兄弟,便是坏了梁山规矩,便是叛徒!二龙山已决意听从梁山号令,你二人若再不投降,莫怪我不念旧情!”
他身后喽啰们也齐声呐喊:“投降!投降!”
武松踏前一步,将激愤的鲁智深稍稍挡在身后,目光平静地看着史进,那平静之下,是压抑的风暴:“史进兄弟,我且问你,杨志哥哥和曹正兄弟何在?他们也是此意?”
史进眼神一黯,咬牙道:“杨志哥哥……他念及旧情,不愿与你们兵戎相见,已带着部分兄弟,离山另寻去处了!曹正兄弟……他试图为你们分辩,被……被暂时关押了起来!如今二龙山,由我史进暂代寨主之位!”
原来如此!武松心中明了。二龙山内部已然分裂,杨志带人离去,曹正被囚,史进选择了站在梁山,站在宋江那一边。
“好!好一个暂代寨主!”鲁智深气得浑身发抖,禅杖一指史进,“史进!洒家今日才算看清了你!为了攀附宋江,连昔日兄弟情分都不顾了!你要拿我们兄弟去请功?来来来!先问问洒家这禅杖答不答应!”
史进脸上肌肉抽搐,显然内心也极为挣扎,但最终还是被所谓的“大义”和“号令”占据上风,他猛一跺脚:“既然如此,休怪史进得罪了!众兄弟,拿下这两个叛徒!”
十几名喽啰发一声喊,各持兵刃冲了上来!
“来得好!”鲁智深积压多日的怒火与憋屈彻底爆发,舞动禅杖,如同疯虎般迎了上去!禅杖过处,人仰马翻,兵刃折断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武松眼神一厉,也不再留手!他虽无兵刃,但拳脚之威,更胜刀剑!身形晃动间,如同鬼魅穿梭,拳、掌、肘、膝,化作一道道残影,每一击都精准地落在对手的关节、要害之处!
“咔嚓!”“噗通!”“啊!”
骨头断裂声,人体倒地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这些普通喽啰,如何是这两大杀神的对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十几人已尽数倒地,呻吟不止,失去了战斗力。
史进看得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叛徒休狂!”手中点钢枪一抖,挽起斗大枪花,如同毒龙出洞,直刺鲁智深咽喉!他知道鲁智深力大,不敢硬碰,这一枪使得是巧劲,迅捷狠辣!
鲁智深狂笑,不闪不避,禅杖抡圆了便砸!以力破巧!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枪杖相交,火星四溅!史进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从枪杆传来,虎口崩裂,双臂酸麻,点钢枪险些脱手!他踉跄后退数步,心中骇然,这花和尚的力气,比传闻中更可怕!
武松岂会给他喘息之机?在史进后退的瞬间,他已如影随形般贴近,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扣向史进持枪的手腕!
史进大惊,急忙缩手回枪,同时一脚踢向武松下盘!
武松身形微侧,让过这一脚,右手并指如刀,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切史进脖颈!
史进慌忙举臂格挡!
“嘭!”
手刀砍在手臂上,史进只觉得如同被铁棍砸中,剧痛钻心,整条手臂瞬间麻木!他心中大骇,这武松赤手空拳,竟比拿着戒刀时更令人心悸!
就在武松准备再次出手,一举制服史进之时——
“武松兄弟!智深哥哥!且慢动手!”
一声焦急的呼喊从山寨方向传来。
只见山寨寨门大开,几十名喽啰涌出,却并未持兵器冲杀,而是分开两旁。一个汉子被反绑着双手,由两名喽啰押着,踉踉跄跄地跑在前面,正是操刀鬼曹正!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面带忧色、看似头目模样的人。
“曹正兄弟!”鲁智深见状,暂时收住了禅杖。
武松也停下了攻势,冷冷地看着来人。
曹正跑到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史进,又转向武松和鲁智深,涕泪横流:“史进哥哥!武松哥哥!智深哥哥!都是自家兄弟,何至于此啊!”
他猛地磕头,额角瞬间见血:“史进哥哥!武松哥哥和智深哥哥的为人,你我还不清楚吗?他们绝非忘恩负义之徒!其中必有冤屈啊!你若执意要拿他们,就先杀了我曹正!”
他身后那几名头目也纷纷跪下:“史进头领,三思啊!”
史进看着跪倒一片的兄弟,又看看虎视眈眈的武松和鲁智深,再想想杨志的离去,心中天人交战,脸上阵青阵白。他握着钢枪的手,微微颤抖。
武松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并无多少感动,只有一片冰凉的讽刺。昔日肝胆相照的兄弟,如今却要靠下跪哀求才能暂保平安。
他上前一步,扶起曹正,解开了他的绑绳,目光却看向史进,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史进,今日我看在曹正兄弟和众位弟兄面上,不与你计较。但二龙山,我等也不会再留。”
他环视那些面带惭色或忧色的喽啰,朗声道:“诸位兄弟,武松与鲁智深,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梁山是非,日后自有公断!愿信我者,他日江湖再见,仍是兄弟!若不信者,今日便划地绝交,再见是敌非友!”
说罢,他不再看史进,对鲁智深和曹正道:“师兄,曹正兄弟,我们走。”
鲁智深狠狠瞪了史进一眼,扛起禅杖。曹正抹了把眼泪,毫不犹豫地跟在了武松身后。
史进僵立在原地,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手中的点钢枪,“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山风呜咽,卷起尘土,掩去了离人的足迹,也吹散了昔日聚义厅上的豪情与誓言。
二龙山,这座曾经的安身立命之所,终究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