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的清晨,被一层薄雾笼罩,水汽氤氲,却驱不散弥漫在寨中各处的沉闷与压抑。校场上,操练的喽啰有气无力,喊杀声远不如往日雄壮。伙房飘出的炊烟也显得稀薄,仿佛连柴火都带着一股颓败气。
聚义厅内,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宋江高坐首位,左臂依旧吊着,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一遍遍扫过堂下稀稀拉拉、大多带伤的头领。吴用站在他身侧,鹅毛扇轻摇,试图驱散那份不安,却更添几分刻意。
“诸位兄弟,”宋江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前日之战,虽有小挫,但根基未损!更有……贵人相助,击退外敌,保我梁山无恙!些许伤亡,乃兵家常事,切不可因此丧了志气,堕了我梁山威名!”
他刻意强调“贵人相助”,试图将“幽寰”的存在合理化,但堂下众头领的反应却是一片死寂。呼延灼张了张嘴,想吼两声给宋江壮声势,却被身旁花荣严厉的眼神制止。秦明包扎着肩膀,面无表情。徐宁低着头,擦拭着他那杆钩镰枪,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朱仝站在人群中,目光低垂,心中却是一片冰冷。小挫?贵人?宋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如何能掩盖那山谷中的尸山血海,如何能解释卢俊义那决绝的背叛,又如何能让人心安理得地接受那些邪异黑甲的存在?
宋江见无人应和,心中恼怒,却不好发作,只得将目光转向负责清点损失和安抚士卒的头领,询问情况。
“……阵亡、失踪弟兄,共计一千三百余人,伤者近两千……粮草器械损耗巨大,尤其是箭矢、滚木……”汇报的头领声音越来越低。
每一个数字报出,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头。这可是梁山近年来从未有过的惨重损失!
“卢俊义那叛徒带走了一批河北旧部,约三百人,还有……还有一些原本中立,或对公明哥哥近日举措有所不满的弟兄,也……也趁乱离开了山寨,不知去向。”另一名头领硬着头皮补充道。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和吸气声!临阵倒戈已是惊天动地,战后还有人陆续逃离?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心散了!说明对宋江的信任,已然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宋江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伤口,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他死死攥着座椅扶手,才没有当场失态。
吴用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打圆场道:“诸位!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些许动摇之辈,走了也好,正好涤荡队伍,留下皆是忠于梁山、忠于公明哥哥的兄弟!眼下当务之急,是紧闭寨门,整军修武,抚恤伤亡,重振旗鼓!待元气恢复,再找那‘隐麟’和卢俊义,清算总账!”
他试图将逃离者定性为“动摇之辈”,将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但这套说辞,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徐宁忽然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军师,紧闭寨门,整军修武自是应当。只是……不知那日助我梁山击退史文恭,又于山谷中现身的……‘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日后又将如何与我梁山相处?弟兄们心中疑虑,若不明示,恐难安心操练。”
徐宁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他问出了在场绝大多数头领心中最深、最不敢问的疑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宋江和吴用身上。
宋江眼皮狂跳,吴用摇扇的动作也微微一滞。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被摆到了台面上。
“徐宁兄弟此言差矣!”吴用反应极快,强笑道,“贵人身份神秘,自有其考量。我等只需知道,其与我梁山乃是友非敌,在危难之际伸出援手即可。至于日后如何相处,公明哥哥自有安排,诸位不必多虑!”
这番含糊其辞的解释,显然无法让人满意。人群中开始出现低声的议论。
“友非敌?那为何看着像监视?”
“身份都不肯明说,叫我等如何信任?”
“卢员外说的,未必全是假话……”
声音虽小,却如同钢针,刺得宋江坐立难安。他猛地一拍扶手,厉声道:“都住口!”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宋江脸色涨红,既是因愤怒,也是因虚弱,他喘着粗气,目光凶狠地扫过众人:“非常时期,休要胡言乱语,扰乱军心!那‘贵人’之事,我自有分寸,日后尔等自然知晓!谁再敢妄加揣测,休怪宋江不讲情面!”
他试图以权威强行压下所有的质疑,但那色厉内荏的姿态,反而更让人看清了他内心的虚弱与恐慌。
一场原本旨在稳定军心、重整旗鼓的聚义,在不欢而散中草草收场。头领们默默退出聚义厅,彼此之间交换着复杂难言的眼神,那份对宋江的敬畏与信任,已然随着卢俊义的倒戈和“幽寰”的现身,裂开了一道难以弥补的深深鸿沟。
朱仝走在最后,看着宋江在吴用搀扶下,背影佝偻地转入后堂,又看了看三三两两离去、神色各异的头领,心中那份原本还有些摇摆的天平,彻底倾斜。
梁山,真的已经不是以前的梁山了。
他摸了摸怀中,那里藏着另一封刚刚收到的、来自“隐麟”的密信,约他今夜子时,于后山断肠崖一见。
今夜,或许该做出决断了。
裂痕,一旦产生,便只会越来越大,直至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