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的话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卢俊义的心头。
那本账簿,是他深藏心底,绝不容外人触碰的逆鳞,更是他潜伏在宋江身边,暗中积蓄力量,意图东山再起的最大隐秘!如今竟被林冲当众点破,虽未明言细节,但那意味深长的质问,已足以让他心惊肉跳!
卢俊义的脸色在火把跳跃的光影下,瞬间变得僵硬无比,方才因林冲悲愤陈词而略有松动的眼神,骤然缩紧,锐利如刀地射向林冲,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他怎么会知道?!此事隐秘至极,连燕青我都未曾细说!他究竟知道了多少?是猜测,还是掌握了确凿证据?!”
无数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卢俊义背上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绝不能让林冲继续说下去!一旦账簿之事,尤其是其中关乎他卢俊义暗中布局、甚至可能与曾头市残部有所勾连的内容被当众捅破,莫说宋江不会容他,便是这梁山,也再无他立锥之地!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必须立刻封住林冲的口!必须让他们尽快离开!
心念急转之下,卢俊义脸上那丝僵硬迅速化为一种复杂难明的神色,他猛地一抬手,止住了身后有些躁动、意图上前拿人的河北锐士。
目光扫过林冲、武松,以及他们身后那须发虬结、眼神却异常清亮的鲁智深,声音刻意放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林冲!武松!”
他声若洪钟,压过了林间细微的风声与远处渐近的嘈杂。
“我卢俊义念你二人,曾是梁山旧识,并肩作战,亦算有过香火之情。
今日,你等不顾凶险,潜入这龙潭虎穴,只为营救自家兄弟,这份肝胆义气……卢某佩服!”
他话语一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三人身上,语气陡然转厉,带着明确的警告:
“今日,我便做主,放你三人离去!望你们好自为之,从此天涯海角,莫要再踏足梁山半步,亦莫要再与梁山为敌!否则,下次相逢,便休怪卢某麒麟矛下,不讲往日情面!”
此言一出,不仅是林冲武松一怔,连他身后的燕青及一众河北锐士都面露错愕。员外这是……要私自放走这搅乱山寨的重犯?
林冲瞬间明白了卢俊义的妥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赌对了!他立刻抱拳,深深一揖,语气诚挚:“卢员外今日高义,网开一面,我林冲、武松、鲁智深,感激不尽!此恩,我等必当铭记于心!”
卢俊义却紧跟着,目光死死锁定林冲,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补充道:“至于那账簿之事……乃无稽之谈,捕风捉影!你二人,休得在外胡言乱语,搬弄是非!若让我听到半句风言风语……”后面的话未说,但那森然的杀意,已表露无遗。
林冲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卢俊义最在意的事情,也是他们能安全离开的交换条件。他抬起头,目光坦然与卢俊义对视,郑重道:“卢员外尽管放心!我林冲并非长舌妇人,今日之事,包括那‘无稽之谈’,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绝不会有第四人知晓!林冲,定当守口如瓶!”
他特意强调了“无稽之谈”和“守口如瓶”,既是承诺,也是暗示自己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绝不会泄露半分。
卢俊义闻言,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但眼中的审视并未完全消退。他冷哼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承诺。
林冲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火光,担忧道:“只是……我等离去,卢员外私自放人,只怕宋江哥哥那里,你难以交代……”
卢俊义不耐地一摆手,麒麟黄金矛在空中划出一道金光,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傲然:“不必多虑!我自有分寸,自有说法!你三人速速离去!再若拖延,等大队合围,便是我想放,也放不得了!”
“如此,多谢!保重!”林冲不再犹豫,与武松一左一右,搀扶起鲁智深,对着卢俊义最后抱拳一礼,随即转身,毫不迟疑地冲向那狭窄的山隘,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密林之中。
燕青看着三人消失的方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走到卢俊义马前。
卢俊义端坐马上,望着那幽深的隘口,目光复杂难明。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矛杆,心中暗道:“林冲……望你信守承诺。今日我放你一条生路,亦是……为我自家,留一条后路。”
此时,其他方向的梁山守军已然赶到,火把将这片林地照得亮如白昼。一名头领上前禀报:“卢员外,贼人何在?”
卢俊义面色一沉,麒麟矛指向那隘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愠怒与遗憾:“那三个贼子狡猾异常,武松、林冲武功高强,又有鲁智深相助,已被他们冲破阻拦,逃入后山深处!传我命令,立刻封锁所有下山要道,严密搜山!另,速派快马,禀报公明哥哥!”
“是!”
人马领命,纷纷行动起来,嘈杂声再次充斥山林。
卢俊义勒转马头,不再看向那隘口,仿佛那逃走的三人已与他无关。
只有他自己知道,今夜之后,梁山的天,恐怕真的要变了。而他自己,也在这悄然变化的时局中,落下了一着险棋。